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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还好,没有受灾,你们彩云道的气候也不错!很湿润,草木也都茂盛,走在这样的路上,至少还有东西可以吃!有柴可以烧火。”

其余道路呢?沿路的情况自然和这条路线没得比了,汉子们说今年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变好,还比从前更旱,旱到金豆子都种不出来,连牧草都没以前那么好种,羊都养不活那么多,也别说卖毛线了。

“我们那还有些地方,八月就下了雪……有些地方一整年没有下一滴雨……今年奶制品也是大减产,价格涨得非常厉害,草原的日子也不好过。”八月下雪是什么概念,这不是生活在彩云道的夷人能想得出来的,因为他们这里没有种植季节的概念,并不知道五月春耕的地方,八月下雪往往就意味着一整年绝收,但从语气中,他们大致可以辨别出事态的严峻,原本悠闲的神色,也逐渐收敛了,站直身子望着陌生的远客,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他们的忧愁。“那……那……那你们吃什么那?

“吃存粮呗!现在还有些,还好前些年气候还好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存了不少!”

反而是这些陕客们,大概是已经忧愁得够久了——这条极其艰难的‘三山通道’,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赐的救命稻草,足够让他们满足了,他们反而显得振奋而积极,“天无绝人之路!天赐了我们黄来哥和六姐,这不是么,不就是翻山越岭吗,只要是有路走,俺们就把它给修通——就是干嘛!兄弟们,往前的路怎么修,给指个方向,俺们这就干起来!”

“不管昆顺走廊修到能通车的地步要多少年,我们先把走人的路给修出来——就不信了,豁出一条命,还能趟不通一条活路!兄弟们,旱涝保收,产白米的好地,可就在前头了,只要再翻一座山!你们说,这条路修不修!”

“修啊!”

“干起来啊!”

这些汉子们,往手上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说笑着就往前方走去了,他们豪快的嗓音在山谷中回荡着,似乎都传到下方湍急的昏黄江水之中,令得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多少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倒不是因为这些生人要从他们的官道上去安南,而是似乎已经意识到,这种干几天歇几天,想干多久干多久的修路生涯,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有这些被饥饿追着跑的汉子们比量着,他们……他们似乎也不能被落下太多了。

“这……唉……”

有心想劝几句,让他们别那么着急,但好像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大家彼此看着,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怎么能说出口呢,夷人修路,是为了活得更好,可这些人修路……他们是真的为了要活下去啊!

第1100章两年七熟

“这么说,是非走不可了?”

“有啥办法?这人离乡贱,能不走,谁想走?但凡如今这天老爷还能叫人种得出一点粮食——这地儿是人过的日子——哎!”

大概是因为抱怨的话,一旦开了头,情绪就免不得激动起来,让对话难以进行下去的关系,村长很快也就止住了话头,他遍布着沟壑的面孔,皱成了一团,就像是一朵晒干的多瓣花,上头似乎永远都有擦不掉的灰尘。因为天候的关系,这泥尘的痕迹也越来越重了,“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这些年来,也跟着黄来大哥学了一些好学问的,章伢子,你也来发发话吧——这个小冰河时期,真和黄来大哥他们说的一样?还得持续多少年啊?”

“至少还得有个七八年的吧!这还不是最坏哩,大,别处还闹鼠疫,又没吃的,又死人,那是真活不下去了!”

“哎,前些年不是都停了吗,怎么这几年断断续续又——”

“谁知道了,本来还以为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谁知道这几年,又是冷,又还比以前更干!”

围在村口的百姓们,断断续续地加入了谈论,并且,话题还是如队长之前防范的那样,逐渐跑偏了,又转变为了对气候的抱怨。这些村民们,一边打着毛线,一边说着这几年来艰难的年景,“——现在连洗羊毛的水都紧张!”

“可不是!听说延绥那里,很多地方两三年就几滴水,树都枯透了,那边的百姓是早就待不下去了——不过他们不是从川蜀走的吧,好像都是从银川那里,插到江北,周转去南边干活了!”

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对迁徙的念头,并不是多么抵触,这自然是因为这几年来气候实在让人忧心,虽然现在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但存粮消耗得也让人不安——所谓的三年之积,差不多就是这一带百姓普遍的储蓄了,在被人喜爱地昵称为‘金豆、玉豆’的土豆,在关陕流行起来之前,当地本来就饱受缺粮的困扰。好不容易有了高产的作物,没人会只留一年的口粮,肯定是尽量存得越多越好。

尤其是和土豆一起流行开的,还有羊毛业,村子里普遍可以用毛线换钱时,百姓也都愿意多存粮食——本地打地窖又容易,多开一孔窑洞就是了。也多亏是前几年攒下的家底,才让村子熬过了过去两年的歉收,直到今日还有粮食吃——当然了,肯定不敢再放量吃饱了,但至少要说撑到明年收成,勒紧裤腰带也不是办不到。

还不到绝路,但前景却绝不乐观,很多年长的农户,都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情:十多二十年前,关陕这里可是要比如今动荡多了,蟊贼山匪四起,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因为降水变少,气候也变得很冷,冷到活不了庄稼的地步——从那时候开始,其实天气一直没有暖回去,降水也没有增加,偶然有几年,似乎恢复了一丁点,让人感到燥热的天气,比去年要多了,可到了下一年,这势头又全断了,穿棉袄的日子还是一年比一年长。

至于雨水,那是少了之后就没有恢复过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了耐寒甚至喜寒,也耐旱的金豆,这鬼地方早就要饿出事情了,灾民不逃荒不闹事,不去闯王那里找饭辙,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游走于各地的羊毛商队带来的消息,对他们来说虽然听了也很难受,但却并非不能接受,其实很多人心里早就想过了——如果能这么维持着,那是最好,就怕还要再坏下去,这样的话,村子就真的不适合再住人了。

自从有了商队,以及他们沿途散发的那些小册子,来来往往的田师傅,在过去十几年间,村民的眼界也逐渐开阔,小冰河时期的说法,对他们来说不算陌生。但从前,那不过是听故事罢了,现在要把这个时期的影响,和自己的切身生活联系在一起,凭着对小冰河时期持续时间的判断,提前开始迁徙,这也是个不小的决定,大家嘴上虽然都在抱怨,但有意无意,也没人询问具体的迁徙计划。

只有章伢子,他是村里有名的秀才,虽然没上过私塾,但凭着自己的聪明也粗通了文字,平时很喜欢看买活周报,对地理也很有兴趣的,积极地问村长,“走镖大哥们怎么说?该怎么走?真要翻山走蜀地吗?那是一条生路!走银川过江北不行吗?”

“说是江北去年大水,冲毁了不少官道,而且,南下去江北的道路,已经被中原、山阴等地的灾民给占满了,沿路也不算太平,这条路不算太好走!”

村长吧嗒着空荡荡的烟斗,语气很沉重——烟草去年干脆就没有收成,原本前些年,关陕的烟草还以辛辣劲道闻名的,但这东西需要水,这几年关陕的天候已经不支持百姓栽培烟草了。“不过,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再难走也只能走了,现在要趁着人还不多,先到川蜀去!”

借着章伢子的话头,他开始分派了,“村里要先选人,挑出家里次子,没成家的,身强体壮的那些,都带上多多的口粮,翻山到川蜀去——川蜀这几年气候还过得去!他们说,那里有都江堰,现在三峡又疏浚了,雨下得再大也不怕的。到了川蜀之后,就赶紧先找田安顿下来,那里已经是买地了,种地不用给租子!”

但是,除了自己吃用和积攒备荒的粮食之外,余下的份额,也是不能轻易换钱的,迁徙的百姓必须明白,他们得拉拔拉拔老家的乡亲,有两重作用,第一,如果老家的天气还是不好,继续歉收,那要送回老家来,给那些老迈、体弱、年幼的乡亲们匀出一口。

不过,山路太难走了,这也是救命粮,份量不大,村子的指望是,让留在村里的这些劳力,把这些随着人员迁徙而空出的耕地都管上,就算收成再差,人少了,地都能种上,抠抠搜搜的也能维持生活吧。只要不是完全绝收,那么土地还是能养活人的,现在,村子要做的就是在彻底的窘迫发生之前,主动把人打发走,让土地变得没那么紧张。

倘若老家的天气没有继续恶化,还不需要他们翻山去送点救命粮的话,余下的粮食——也不能自己卖了,要留点儿支援老乡。到时候,商队的人会做主,把这些各村迁徙去川蜀的壮汉中,再挑出一些来,让他们去到遥远得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去彩云道修路!

去的人出人,没去的人就要出粮食,同时,还要再把一些粮食份额留出来,赠给日后逐渐迁徙过来的老乡。——这里的老乡,可不是只有一个村,一个镇的,而是整个关陇边界,凡是在商队的主持下迁徙的人,都算老乡!

如果说把口粮留给自己村里,那尽管路程再艰险,能带回去的再少,大家也还是情愿的,可要说分些给仅仅是同道的,听从商队安排一起迁徙的百姓,这就有点想不通了,还要再挑人去千里之外的地方修路——是,修完了以后,大家就能去风调雨顺的地方种地了,听起来是挺让人心动的,可川蜀难道不也能种地吗?为什么大家就不干脆都留在川蜀呢?

“你可知道,将来要通过这条路往外走的人有多少啊!川蜀本来人烟就繁盛,他们早就被买地占去了,这些年来百业兴旺,又没有遭过什么兵灾!”

村长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有多少田留给外人?几千人还好打发,你可知道这连年的大灾,牵连的省道有多少?甚至不仅仅是我们关陇,连草原都多得是放不了牧的鞑靼,人人都留在川蜀,人家能乐意?没得个大老爷撑腰,你能站住脚跟?你要靠大老爷照料着,你敢不听他的话,在这和我扯臊?大老爷管的是我们一村的人?他的商队去多少村子收羊毛?就可着你的前程去使劲,别人饿死不管呗?你的脸就这么大?!”

这话虽粗,但道理不糙,大家不说话了,渐渐地都低下头,嘴里喃喃地好像是在数针数,避开了村长灼灼的眼神,村长手叉着腰,扶着拐杖,把众人的面孔一个个看过来,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劝你们都把不该有的心思收收!怎么?知道川蜀日子好过,就想着自己走了?实话告诉你们,这些年来,大家见过天南海北的商客也多了,都是来收羊毛的,你们也都算是见多识广了,我就问问,有多少客人是从关中直接入蜀的?!”

“没几个,是不是?你道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路难走吗!剑阁道年久失修,便是保宁道走起来也是艰难,运货不便,还有些道路,就在悬崖边上,一失足顷刻间尸骨无存!你知道这一路上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什么时候转向?自个儿上路,怕就是孤魂野鬼,死在山里也不得人给你收尸!你带的那点粮食,落在旁人眼里,那是你的催命符!”

“跟着黄来大老爷上路,有向导不说,大老爷还能保你一路平安,不受劫掠——你自个儿要是不信,想自去走那金牛道,又或者要自个儿从中原道、江北道过,去尝尝那割据称王的诸侯厉害,那也由得你!”

“我就一句话,左脚发,右脚除!你敢自己走出村子一步,族谱即刻除名,死了也教你没人收没坟葬,做了那无依无靠的路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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