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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就太厉害了,族谱除名,死后没人收殓,这对二十三十岁以上的村民来说,几乎是最严厉的诅咒,众人面色都是一变,忙都笑道,“哪里!哪里的话!”

“我们这些八辈子走不出个百里地的,没有羊队引路,哪敢离乡!”

“旁的不知道,只晓得都是乡里乡亲,只有想我好的,若是选了我,定当死心塌地,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话就说得有些滋味了!”老村长的腰杆子也逐渐软了下来,没有刚才挺得那样笔直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微闭着眼,“这日子但凡要是过得下去,谁也不这样折腾,还不都是没有办法……今年的收成,如今看着,只得去年的一半,去年的收成就只有前年的八成不到了。我心里怕什么你们可知道?旱年就容易闹——”

这个‘蝗’字,他不敢说出口,一起了个话头便打了个激灵,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呸!呸呸!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可,这意思却是明显的,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似乎是随着村长的描绘,也见到了那让人打从心底发寒气的绝望画面:最让人害怕的是,大家都知道村长说得是有道理的,降水少的年份,确实容易发虫灾,虽然说不出其中的缘故,但百姓们往往也能观察出其中的道理。

如果,明年的雨水更少,还闹虫灾的话……家里的积蓄吃没了,那……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比现在这样半饥不饱的时候,便主动舍家舍业,去往那不可知的远方,更让人害怕的,那就是到了来年,饿着肚子,更加绝望地走进险恶的山川,人们的态度至此终于发生了明显的转变,甚至很快就有人开始主动争取了。“我舍得下力,手也巧,修点什么,种点什么,都是一把好手,我愿先去给大家探探路!”

“都说那剑门关是天下险关,也没想到今生还有见识的机会!”

“大,就是还有一件事——我们走了,地,乡亲们能帮着种,可这样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养羊了——”

也有些人关心的是必然会受到影响的羊毛生意,这么一问,大家也都被点醒,忙紧张地看了过来——要说舍不得什么,除了故土之外,大概也就是自家的羊了。

本地的农户,穷苦惯了,种地一向是只能裹腹的,为什么李黄来的商队在村子里威望这么重,说话比官府好使?主要就是因为他们所代表的羊毛生意,在很多农户看来,那就是殷实富裕的象征,就是日子的奔头所在,再怎么样孤苦的人家,养上几头羊,把毛线打起来了,至少——至少就有了把日子过下去的指望,就不必担心自己被饿死了。

“对啊,这我们要是走了,人手不够,羊怎么办?”

大家不由得便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村长脸上的花瓣又聚成了一团,他苦笑地看着众人,“怎么办?杀了晒肉干呗,正好给做几件羊皮褥子,让你们带走当个铺盖!你们啊!这毛线不当吃不当喝的,还不都是人买去御寒过冬的?这几年大灾大劫,人都要饿死了,谁还来买毛衣啊!就算羊还在,商队也不收那么多毛线啦!”

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难以接受这个消息,短暂的诧异之后,是迅速沸腾的反对声,可在一径的沉默之下,七嘴八舌争吵一般的抗辩,也很快沉寂了下来,没了后续——是啊,并不是说所有生产出来的商品,人家都一定要买的,这几年大灾频起,又是瘟疫,人都活不下去了,还买什么毛衣呢?

接下来,关于迁徙的安排,一下就非常顺畅了——一旦没了养羊这个牵绊,那留下来种这个越来越没收成的破地,连吃水都渐渐地越来越是问题,井水的水位也日趋下降……这样的日子谁愿意过?

就算蜀道再难走,至少意味着新希望,而且,百姓迁徙最怕的就是到了地头被人欺生,现在有了羊毛队相熟的镖师领路,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团结在一起,这么一来,哪怕现在的日子还不算完全过不下去,但也愿意去闯一闯。

伴随着不舍的眼泪,羊群很快就减少了大半,毛皮堆叠着硝制,肉泡在盐水里晒成了一条条肉干,一根能咬小一个时辰。两个月的功夫,沿着羊毛商路,数千汉子陆续出发,从一开始就在干活——剑阁道在过去数百年间,逐渐废弃,他们先要整修道路,才好方便后来的人继续从这条路去蜀中。

对大多数没有逃过荒的年轻人来说,这一路好不好走,他们是没有比较的,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虽然辛苦,但走起来也比较安心,至少他们不必担心自己的口粮遭人觊觎。大多数人也不会打量他们推的独轮车里,到底都安放了什么行囊——对日子还过得去的,主动迁徙的农户来说,独轮车是不可或缺的财产,他们的行李靠自己背负是背不动的,挑担子也不如推车省力。

尽管蜀道崎岖,但大多数人都还是推上了一辆车,这也说明关陕的确要比过去富裕了——从前关陕的流民,到了要逃荒的地步,还能找到一辆车的都不多。

就这么着,走走停停,边修边走,速度是越来越快的——大概快到剑门关的时候,就能见到买地的修路队了,他们已开始整修古道,修好的部分,陕人直接过去就行了。他们的迁徙,很显然也是事前就说好的,修路队对这么多人的到来并不诧异,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们在栈道上禁止打闹,要保持间距:“间距的标准就是,如果有一人踩空了,你不会跟着一起掉下去。这里的木头基本都四百多年了,我们只能换了明显腐坏的那些,你们调新木头落脚。”

这就够吓人的了,但谁也不能说修路队没有尽力,从木头的痕迹可以看出来,修路队做了一件让人很感激的事——他们把栈道加宽到可以过车的地步了,而不是原本只能让人斜签着身子行走的那两根木头。说实话,如果栈道没有加宽的话,这支队伍根本不知道要在此处耽搁多久——把土路铲平压实,搬走石头,铲走树根什么的,这个大家都能做,可要在绝壁上整修栈道,这个的确不是这支流民队的所长。

就这样,心惊胆战地沿着几百年没什么人走的道路,走了半个多月的功夫,他们算是进了蜀地——先一个感到的,就是气候上的不同,走在路上,随时都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山间小涧清凌凌的,让人看了心里就喜欢。走在路上也比之前要容易出汗,身上感觉容易起垢了,而不是从前那样只积尘,洗澡的需要也比从前迫切了一些——这里的气候明显要比老家湿润得多了。

冷虽然也冷,但人们的心是火热的,有水——有水就能种田,能种田心里就踏实,对这些百姓来说,有粮食比有钱还更踏实得多了,因为他们的确是真真切切地生活在‘全道减产’的焦虑中,体会过那种拿着钱也买不来粮食的感觉。银子算什么?说它值多少,它就值多少,在饥荒的时候,哪怕是黄金,都没有等重的粮食宝贵!

他们还不算是真的很饿过肚子,尤其是那些在金豆流传后才逐渐记事的年轻人,他们记忆中,食物总还算是比较充裕的,至少没有饿得烧心的时候,但即便如此,在本地稍微安顿下来之后,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羡慕——蜀地是不必只种金豆的,这里水汽充足,大家还是更喜欢种水稻,红薯、金豆和玉米,只是作为主粮的补充种着,收成也要显著地好过老家。

很多人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黄来大哥很执着地想把他们弄到南洋去——他们实在是到了川蜀,才知道什么叫做肥沃良田,什么叫做种什么长什么,什么叫做水浇田。

而甚至当地很多人,对此还司空见惯,他们说南洋的气候是更好的——川蜀这几年都做不到一年两熟了,也是受到气候变冷的影响,只能一年一熟。可南洋那边,依旧维持着一年三熟的收获频率——甚至,据说有些得天独厚的地方,还能做到两年七熟,两年,七熟——两年就是老家七年的收成!

到南洋去!

当这些在减产、歉收、干旱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来到了真正富饶的所在,听说着另一个更富饶的地方的传说时,他们才真正从内心深处,咬牙切齿、急不可耐地赞成了家乡领袖的计划,他们的欲。望一旦从麻木中复苏,就立刻受到了极致的滋养——再怎么艰苦也好,那是两年七熟!

就算是隔了千山万水,不能把粮食运回老家,运给身处于四伏危机之中的亲人,但是,他们可以想些别的办法——把亲人们带到那样的好地方去!就算他们在川蜀安了家,但他们的亲人也可以离开干旱,离开虫灾的威胁,去到一个更易于积攒粮食抵御风险的地方——

南洋——三山通道,昆顺走廊——两年七熟!两年七熟!

把五尺道拓宽,把昆顺走廊的独轮车道修出来,把通道打开,让乡亲们到南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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