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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旧的呢?旧患、旧伤……几乎没有什么好词儿,新的困难来了,旧的困难可没有离去,而旧人要腾位置的同时,新人还没有养成那。哪怕是为谢双瑶设身处地的想想,也很难不感到头疼,谢先生虽然不议政干政,但也会适当地发问来帮助她梳理思绪,“供应有限,需求激增,那就只能放宽标准了,但是……”
“但是,放宽标准又会带来无穷后患。”
谢双瑶的语调里,逐渐少了那股子不耐的烦躁,而变得异常冷静起来,她说,“当然,但凡是进士就没有不聪明的,读书读傻了的那是极少数,这些进士只要经过教育,工作表现不会差的,可以放宽标准,不要分流出去那么多人,留下一些,用人困难也就迎刃而解——”
“但这也意味着,将来的并轨会极为艰难,甚至我可以这么说,分轨期间,北方的买地吏目绝对会受到敏朝□□气的污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染上吃拿卡要的所有恶习,让行政效率降低……我们这支生机勃勃的队伍,会失掉那股子朝气,这也的确是我很不愿看到的倾向。”
“但如果不用这些老进士,在买地的底子里再挖人呢,那眼光或许就只能看准官员内眷了。”
她看了丈夫一眼,似乎没有任何异样,语气也还是那么的平常,“那就是打开了另一个我不愿看到的口子。”
“的确,夫妻同掌权,如今的高层权力扩大的速度就太快了,权力家族化的趋势也会更强。”谢先生很镇定地说,还是那就事论事的语气,“但是,眼下的确急用,而且就效率来说,这么做似乎是更好的选择,至于后患——朝廷底定之后,鸟尽弓藏、杯酒释兵权,本来都是必然的事情,在开拓时期适合掌权的人,未必适合继续主掌平稳期的大政,这不也是很自然的道理吗?”
谢双瑶似乎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但她脸上倒看不到多少猜忌与不快,这对地位、关系都非常特殊的夫妻,平时感情似乎是很融洽的,或者说,谢先生总能恰到好处地满足谢双瑶的需要。大概,这会儿他也是帮谢双瑶说出了她心底的某一种倾向,又为她加以粉饰,削弱了她的精神负担。
是放任敏朝官场那有毒的习气在北方新轨重新扎下根,而不是乘势一扫而空,又或者是打开对于买地吏目的限制,让新的上层阶级扩张势力?两个选择各有优劣,代价都在遥远的将来,而谢双瑶似乎也在对未来的怀想中,完全浮想联翩,暂时地离开了眼下这寒冷的冬季。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脸颊泛着健康而红润的气色,但她的眼神是迷离的,似乎并没有她惯常的那股子自信和魄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办禅位典礼吗?”
她看似是在问谢先生,但更多的仿佛仍然在自言自语,“因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现有的筹码,说什么常人难以企及的伟业,说什么天下一统,其实……千疮百孔、外强中干、危机四伏,任何一个超级公司距离破产也只有十五个月,这个道理其实对我们也很适用。而我希望这个禅位典礼不会是买活军的‘新总部大楼’……”
这些话,已经不是谢先生能听得懂的了,她的声音逐渐地更低了下去,近于呢喃,“太复杂,太多变也太庞大了,任谁都会有点力不从心……”
谢双瑶皱起眉头,狠狠地咬住了嘴巴,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但谢先生大声地问了一句,“什么?”一下又把她给惊醒了,几乎是本能地,她立刻摆脱了那无益的惆怅和脆弱,重新变成了惯有的模样,那个尽管承认前路艰难,却始终抱有信心的乐观的领导者。
“我是说,我想起了定都大典时候,谁问我的话。”
她笑着说,“不记得是谁了,是二哥?还是逢春?大红?那时候我在吃饭,他们问我,我在想什么。我说等我统一天下再告诉你……现在,差不多算是统一了吧,可他们没一个人在身边。”
“不过,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想法,其实现在也是一样——那时候他们都说,创下了这样的伟业,怎么你一点也不自豪?我就想说,这才哪到哪,将来还会更好,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繁华!”
即便是如今,面对这么大的困难,谢双瑶说到这句话时,依然是眉飞色舞,充满了强大的信心,让人似乎都不由得被她的信念所感染,但很快,她的笑容逐渐地淡去了,化为了一个暧昧的、忧伤而隐约的弯角,“但是……但是在我们到达这个终点的旅程中,也会有很多损失的,会有很多同伴掉队……”
“有多少新生,就会有多少人埋沉,病木前头万树春……冬天已经到了,不是每棵树都能在春天发芽变绿……过筛的时候已经来了,会有更多人活下来——但没有办法,也会有很多人化为养料,被时代抛弃。”
“甚至,我恐怕也有许多是我们都认识的人,这是最让人难受的一点,是不是?但历史总是如此。”
她的唇角逐渐地抿成了一条严厉的直线,似乎是觑见了无法改变的某种历史的必然,谢双瑶的语调有些发沉,“总会有很多人死的,这就是历史,历史总是如此……”
第1160章卫家聚餐
“怎么样,今日煤库西街那边怎么说?煤价真没涨那?”
“嗯那,还说了,今年都不涨了——这倒是个好信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南边运了煤球来,按理说,今年冬天这样冷,入冬以后,山阴的煤也不容易出来了,该是要涨价的!”
“往年是京里的煤不够使了,外地煤加了运费这才涨价的,啥呀,您也不想想,就这几个月,京里走了多少人,那可都是用煤的大户!就算今年再冷,西山的煤也尽够的了。
再加上,如今这是买活军当政,别说煤块了,就连蜂窝煤的价钱说都要跌呢!以后倒不必再上黑市去买煤球了!正经的官煤就都能买得起!”
“此话当真?”
“儿唬!”
“那可太好了!好歹总能对付着过了这个冬去!”
卫太太喜滋滋地一合掌,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袄子,又有些惋惜,“哎,可惜了的,今儿菜市上见了可好的榲桲,就是贵!二十文一个,真没舍得买,想着省点家用买煤吧,听了您这信儿,我又恨不得返回去买了,我们家大姑娘这几日老咳嗽,冬天太干,燥的,我寻思做个榲桲拌梨丝么,正好家里窖了点儿鸭梨……”
“明儿买去也是一样,再说了,您不如直接买点罐头黄桃,甜丝丝的可润燥了,要是怕凉,就兑点水,加点白耳丝那么一炖,酸溜溜、甜滋滋的,什么烟气都给压下去啦!要说呢,都说那烧暖气也是暖,烧炉子也是暖,就是有烟气,三不五时把这个罐头炖白耳一吃,又解了烟气,还管了口福,这不是顶好么……”
“那罐头多贵呀!还要加白耳!这白耳多亏这些年来也是掉价了,不然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敢想的?”
“您这就客气了,咱们这胡同里,除了您家大官人以外,还有谁是提得上的?谁不敢想,您家里也敢想!”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
尽管天寒地冻,但只要是能穿得够暖的人家,站在一起唠嗑起来,还是免不了一谈再谈,要不是卫太太手臂上还挎着个菜篮子,真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去。主要是她菜篮子里还有一块热豆腐——这豆腐要是上冻,成冻豆腐,那可就不是热豆腐的价格了。
尽管卫妮儿已经是胡同里人尽皆知的‘卫大官人’了,对卫太太来说,这还是难以接受的损失,因此,她和老街坊说了一会儿,便依依不舍地约了明日到家里来做针线,“今天家里孩子们都回来吃饭,实在是不得空——”
的确,这几年间,尽管卫家的日子正经不算差,但合家欢聚的时候却并不多,如今二老算是跟着卫妮儿过活,倒是都闲下来了,但子女们各有各忙,算下来,居然也有几年没有这样坐下来吃饭了。
除了经常要出差的卫妮儿之外,卫小弟前些年送到南边去读书了,为此,家里颇为耗费了一笔积蓄。至于卫大哥,算是分家出去,因为他手巧,虽然是木匠出身,但琢磨着居然也能修一些机器,又有卫妮儿作为靠山,故此,虽然没有正经进一家工厂,但自家开了个修理坊。
工厂的大机器也修,自行车、钟表这些精巧买货也会修,生意相当兴旺,学徒工都招了五六个。这修理坊因为要做工厂的生意,因此设在了城外,进城也得小半日的功夫,卫大哥也就逢年过节能抽空回来看看父母,还未必能带孩子来。
这几年,京里也不太平,不是瘟疫就是动乱,更别说入了冬又冷,这一次好不容易卫小弟回京探亲,卫大哥昨日过来都说不带孩子了,一个是人多了杂乱,另一个就是冷,这天气已经冷到了一般孩子不敢随便叫出门的地步,“就让他们在家里吧,家里有暖气,还能少穿点,不然一咳嗽又是一个冬天,怕是把元气耗费了,遇到时疫就更凶险。”
这话是不假的,这几年京城的孩子夭折的事情很多,和天气也是有关,再一个就是各式各样的传染病,孩子不怎么出门走亲戚,逐渐成为新的共识,就和一入冬便焊在脸上的口罩一样,卫太太也不是不想念孙辈,不过也只能埋怨自己节俭了,这会儿买了菜回来,一边拾掇,一边忍不住也埋怨,“唉!都怪我!也是想着省点是点,见识短浅!之前大妮儿说是要安暖气,我说天老爷,宁可别花这个钱了!装得起,烧不起!你那俸禄能有多少,够得上这煤价涨的么?你平时也不在家,就我和你爹,烧个炉子,炕上呆着一样暖和!要烧暖气,烧的竟是我们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