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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说的什么来着?”
“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让大家别跪了,不要喊万岁千岁,第二句就是……让大家早点回家,天气太冷,室外会议开太久对健康不好……就说了这两句话。”
不论是买地还是敏朝,各吏目无不是议论纷纷,在旷地中又逗留了一会儿,直到又一阵冷风吹来,这才发着抖,都是痛彻心扉地领会到什么叫‘室外呆太久对健康不好’,一边飞步离去,一边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
全都是感慨万千,直道数百年来,这是最草率也最荒谬的一次典礼,充满了敷衍了事的味道,结束得更是草草,似乎也预示了北地朝廷所面临的艰难前路——哪怕买活军神通广大,可在这风雪中的简陋典礼,也实在很难让人对他们的前景抱有什么期待和信心那!
第1159章这就是历史
“姐,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连一点纪念品也不发啊——别的不说,搪瓷杯总是发几个,这个库里也还是有的。”
几乎是才刚一进小楼内,一股热气就是扑面而来,立刻就让人浑身燥热,感觉到身上这厚厚披挂的重量了,刚才在外头还觉得过分轻盈,不能挡风的袄子,这会儿穿在身上又重又闷,汗珠子简直顺着脸颊就要流下来了。一帮人全都站在玄关脱衣服,外袄解开了不算,厚厚的乌拉草套靴、厚棉裤,全都解开了——
其实哪怕是只穿着毛衣,相对于屋内的温度也还是有些闷热的,也就只有这样的温度,才能把外头的寒气从骨头缝里一点点给拔出来,让四肢百骸都热透了,一旦尝过了暖气房的滋味,就知道此前的诸多取暖手段,其实也就是干熬罢了,没有真正暖热,那寒气经年累月地埋伏在骨头里,到老了发作出来,就容易坐下常年的病根。北方这里,老年人多有咳嗽、眩晕的,每年过冬都难,或许就有这样常年受冻的影响。
连有了年纪的田任丘等人,都是如此,更别说买活军这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了,一进屋都是燥热难当,宽衣解带,屋内顿时充满了一股说不上来的人味儿,谢双瑶赶紧躲到长桌一角,又凑到窗户缝边上吸了几口冷气,这才感觉肺腑舒畅,她说,“一个搪瓷杯还不如不发!”
“那些要走的,他们想的都是留下,你不让他们留下,发多少他们都不满足,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等人都走了,新的人事完全确定下来,再发点实用的东西——我看比起钞票,发点棉袄是最实惠的。现在北边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也要学着御寒,把冬制服定下来,发下来、推开来,首先大家就能感受到新体制的好处了。”
“这话我赞成。”
“六姐说得有理。”
谢双吉虽然也在联合委员会里有个职位,但很显然,她个人威望不足,说话的份量是不如谢芳和田任丘等人的,这么着,改朝换代后的福利就算是定下来了——和之前每每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动静相比,这一次的手笔的确是很小的,甚至赶不上朝廷的常规福利:哪怕是敏朝,财政宽裕的时候,冬夏的碳冰钱也都是按时发的。
谢双瑶把发冬制服看做是给北地新朝的见面礼,要说是吝啬都不过分,眼看谢芳和庄素一人一句话,把谢双瑶的话头接了下来,田任丘、王志忠等人都是暗地里交换眼神,甚至连原西林的首辅温大人,也不由得加入了这眉眼官司里,大家都是感受到了新朝的基调——虽然没了边患,朝廷财政骤然也宽裕了不少,但很显然,这日子是不会太好过了,京官的日子,甚至也许还要比之前更紧巴。
“大家都坐吧。”
谢双瑶就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一般,在长桌一角先行落座,使馆秘书班这边看茶的功夫,王至孝也赶到了,一边连声请罪,一边在桌尾找了个位置,谢双瑶也随口关心了几句,“未先生那边,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冻着?”
“冻是冻到了,但且喜精神十分兴奋,搀下去后眩晕了一会,便也无妨了。”王至孝欠了欠身子,语气恭谨,“未庶人也很盼着南下呢,到了南边,避开寒冬,也能好生休养。”
“那是,问问医生的意见,如果这个冬天不好过,就让他先南下也行,赶在大寒之前到南面去,免得这个冬天难过——就不用等家眷了,这些事他反正也操不了心,就等他弟弟赶过来之后,你们两个商议着办吧。”
政权既然平稳过渡,逊帝的安危,顷刻间似乎就成了细枝末节,不是谢双瑶问起,屋内都无人在意,被这么一提醒,敏朝旧臣面上简直都有些发烧了,谢双瑶倒觉得没什么,禅让之后,逊帝本来就该由买活军来负责,他的健康和后续发展,关系到买活军对于其余藩国的吸引力,买活军方面多上心一些也是该的——
这会儿,旧臣和买地的立场说不定还调转了,买地多希望他恢复健康,在新的岗位上安顿下来,敏朝旧臣怕不是就多希望他早点病逝,让他们可以继续淡化自己的过去。只是,这种心思比较见不得人,大家也都很会藏,肯定是没法轻易从脸上看出来罢了。
本来,按照计划,冬至到新年这段时间,是个过渡期,上元节后,京城新的人事结构就会完全确定下来,开始运转。那些在京城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官员,也多了一两个月做为缓冲,谢双瑶这里,也是找了不少和敏朝有渊源,在买地前程又不错的官吏来,疏导他们进行分流——这也是在曹蛟龙、吴素存等人身上得到的经验。
在她的安排中,逊帝移驾羊城港,是又一个时间节点,在那时候,未老二,也就是前信王会从买地北上,帮助未家人整体迁移南下,也就是说,在上元节之前,差不多京里需要多少人来维持运转,谁走谁留,这结果也应该逐渐明确。
在这之间,整个过渡委员会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商议着敲定新编制:这也是大家都摸着石头过河的问题,毕竟,京城还会剩下多少人,还需要多少人,这谁都不知道。很多问题都是大家谁也没有遇到过的,比如谢双瑶就完全没想到,京城的治安居然能一乱两个月还没平息下来,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了,一般来说,有她在,有买活军的兵丁在,他们治下的城市总能迅速恢复秩序,这会儿都开始安排明年的生产了。
京城作为敏朝的首都,尤其还是一个和平过渡的敏朝首都,情况必定是非常特殊的——这要是打进来的话,那又是另外的局面了,一般来说,新政权攻破京城之后,都会把他们认为不值得拉拢的势力全部杀掉,金银珠宝据为己有,这么着只要预防兵士争赃内讧就行了,等到人都杀得差不多了,再来整顿秩序,剩下的平民百姓,早就被杀破了胆子,自然也不会和新朝作对,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买活军这里,情况肯定就不同了,首先这是禅让,改朝换代就并不彻底,但谢双瑶还想达到改朝换代一般的瘦身效果,那挤掉废物冗余的过程,肯定就会比较漫长、反复而痛苦,那些本来会被消灭的势力,很多都还在蹦跶,不肯乖乖地被时代抛弃!
这股子混乱的风气,又影响了本该顺服的民间,才会造成京城这里断断续续地乱了这么久,孙世芳这些特调进京的买活军兵士,在买地恐怕几年都抓不了这么多人——这些被送去苦役的人,加在一起大概近一万,但这数目其实还是远远不够的,按谢双瑶的计算,她一刀砍掉的京官数目,大概在一万三四千人之多,这个是从官员名册和留任官员的数量计算出来的。
敏朝的京官数量在一万五千人左右,谢双瑶预备留下三千人左右,考量到这里大概还没算以种种名目留京的已致仕或者捐官不赴任而留京的册外人员,光是官员解职者要一万四千人,但很明显这些官员不是孤身在京城做官,他们会有家眷、小厮等等,往往这些人才是闹事的主力军,估算中,一个官员关系着十个京城常住人口,这是不夸张的。毕竟,虽然小京官可能只有二三仆从,甚至只有一个兼职的帮佣,但要考量到高官勋贵夸张的人口比,这么一平均下来,因为京城变化而失去前程指望的,这就有十三四万人了——就这还没算在京中聚居的未家宗亲呢。
说到宗亲,全国而论,大概几十万人这是有的,虽然经过谢双瑶随手为之,皇帝也极力配合的几次瘦身计划,朝廷财政不用供养江南宗亲了,也算是甩掉了沉重负担,但京里的宗亲也有四万人左右。
朝廷虽然几经削减,但始终没有完全断绝他们的财政供养,这也是因为人数过多,害怕闹起事来,绵延不绝,又给朝廷添乱。虽然已经放开了宗亲从业的限制,但是财政始终还要贴补一二,这人数摆在这里,每年也都是天文数字的开销。
四万宗亲,十三四万的京官眷属,再加上专门做他们生意的一些关联人物,经过这几年来天灾瘟疫的减员,京城常住人口估计也就是百万左右,这一下二十多万人要丧失生活来源,带来的动荡会有多大?现在谢双瑶就正在体验着答案——乱一时不要紧,更重要的是,既然她不准备把这些人一杀了事,那总要给他们安排个去处吧。
甄别——导流,这项工作两个月内是完成不了的,二十万人起码要一年起,而且同时还要应付寒冬,这是有切身体会的——零下十几度的冬天,和零下几度比,其实区别还不是特别大,零下几度的御寒装备也还够用的。但如果冬至就有零下二十几度,那差别就很大了,零下几度的服装在零下二十几度,也就比完全没穿要好一些,基本无法支持正常的户外生产生活。
而零下三十几度呢?这就不是外出时的御寒了,要考量的就是在现有建筑质量下,要增加多少煤炭供应才不会冻死人的问题。今年才刚冬至就来了这么一波寒潮,谢双瑶现在要考量的已经不是京城了,而是整个北方的防寒问题——但要沟通北方各县衙准备防寒的话,对接的部门肯定也得在京城落地啊。这是多大的工作量,需要多少人,考虑准备多少容错的冗余呢?
没答案,只知道或许她预料中准备的人手是不足的,但这也只是直觉,具体如何,还是只能通过试运行来解答,谢双瑶现在想到的解决方案是,先在分流人群中筛选出五千人左右的预备干部,如果京里人手不够,那就立刻填上,人手足够的话也不要紧,五千人还是很好消化的,而且怎么看人手基本都是不够的,后期扩招的时候再从这批人里挑也行。
这段时间以内,可以先安排他们到地方上去开扫盲班之类的,或者去县城填充衙门人手,毕竟如果说京城的衙门人手,还只是或许不够的话,那毫无疑问,考量到之后北地县衙要承担的职责,县衙的人手是肯定不够的。
都是拍脑袋的决策,主要是没有前例,那只能是想着来了,在这些事情上,能帮得上忙的人还很少,毕竟买活军本部高层,多数都留在羊城港维持局面,而且他们对北方的情况肯定也并不了解。谢双瑶现在就是缺人——缺办事的人,也缺了解北地情况又了解她的能人,田任丘这些人虽然能干,但目前刚开始磨合,甚至连拿准她的心思办事都做不到,就更不要说再进一步了。
“关键当然还在于是财政。”
夜里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对丈夫说,“目前来看我的态度是明确的了,北方财政是最好从现有的盈余着手。已经一刀砍出了这么多,而且还拿了国库、私库的残余,省着点花,足够两三年的了。没有一开始就从南方库房大量划账的道理——庄素肯定不会同意的,就算有也不会,更何况南方账上也已经很紧张了。”
对于谢双瑶这样等级的人来说,钞票,那当然完全就只是数字而已了,物资才是货币价值的基础,而物资关联的就是各地的生产力水平……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生产力和交通,但这个问题就太大了,而且更加需要广泛的调研作为决策基础。
她揉着太阳穴,甚至失去了胃口,把第三碗饭推到一边,“希望这个典礼能传递出我的态度,务实、简朴,不要花钱在场面上,就直面残酷的事实——为啥场面不好看,因为事实就是这么不好看,甚至连给京官换发冬制服的余裕都没有,大家只能乱穿,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留下来的人也没有福享,大家只能放弃幻想好好干活。”
当然,仓库里是有棉花布料的,但冬制服的制作也需要时间,这也是一项紧缺的资源。本来一度,礼部的设计是让敏朝旧官都穿老朝服,但突如其来的严寒也打乱了计划,现在可以这么说,这已经不是维持敏朝的旧制度就可以解决了,就算是旧制度其实也很难来适应如此严酷的气候,所以,旧有的经验也很难拿来参考。一切全都是新的,朝廷是,政体是,官员的构成是,困难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