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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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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问泉脾气火爆,未等丁启闳的话音落下就疾言高呼,“那又如何?君子小人不两立!若是那冯渊胆敢跳梁,我等便再书《防乱公揭》!”

“正是!”谢秋白连声附和,“薛青玄之所以敢毁约弃盟,无非是倚仗自己手中有兵。宁南伯胡元秉把守武昌,麾下有十万大军,又一向与东林、复社交好。既然薛青玄可以拥兵立非,我们为何不能请宁南伯南下兵谏?”

沈容眉间微皱,“此事万万不可!如今流寇猖獗,张全寿率领二十万乱民席卷湖广、川蜀,北方还有李翊的部队集聚豫南,宁南伯守土防剿尚且吃力,如何能从武昌抽身?留都初定,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沈容在程言身边担任幕僚,几乎是亲身经历了策立监国的全部过程。于问泉怨恨于他们在受欺后一率选择忍气吞声,说话也不再客气,“以燕观兄之见,难道我等就要将留都拱手赠予薛、冯等小人?市井皆知福藩不似人君,若其将来位登九五,朝政必被薛青玄及其党羽把持,届时东林、复社想要一争,亦再无时机!”

“难道东清兄想要做第二个董卓?”倚在窗边的陈纪则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冷眼讥讽道。他是咸嘉十四年的榜眼,此前在翰林院担任修撰,后因不满杨光中废帝篡权,毅然辞官南渡,投入程言幕下。

于问泉定定看向他,“有何不可?”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怎可如此口无遮拦?东清你——”

“诸位!”于问泉提高声量,悍然将丁启闳的话打断,“大宣三百年江山传承,岂能由区区一介总督左右?福王林又汲既无无今上之谕,又无帝王之才,监国代政,其名不正,其言不顺!值此风雨飘摇、家国颠仆之际,正需东林、复社的君子勠力同心、匡正辅国,安能让那些小人趁乱起势、危乱江南?”

“可我等多无功名在身,纵有心拨乱,亦难直预政事。东清兄又打算如何?”角落里传来微弱的质疑。

于问泉顺着声音望去,认出说话之人,“昔日令尊为倡天下大义,不惜以身横当魏阉爪牙,抗争不屈,最终壮烈而死。如今留都奸佞横行,弘基却不敢振臂一呼。不知尔父于九泉之下又作何感想?”

徐承业张口结舌,徒将面颊烧得通红。

谢秋白一向无甚主见,又素与于问泉要好。见问泉盛气凌人,也甘心做个帮闲,“东清兄的尊人曾对宁南伯有提携之功,只需得其手书,十万大军便会立刻东进——”

“够了!”沈容将酒杯重重砸向红木圆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虏寇交相为患,江南已是岌岌可危。列位君子不思安定团结,反倒在这里党同伐异,还妄想再造乾坤,真是贻笑大方!”

他没有给于问泉等人反驳的机会,又继续责问道,“尔等只在意薛青玄的背后有阉党冯渊的支援,却不知薛青玄久驻淮水,早已与江南勋贵打成一片。操江提督刘孔昭,南京提督赵之龙,还有南京守备徐耀祖,他们皆为开国及靖难的功臣后代,世代镇守金陵,根系错综复杂。东林可主大事者不过一个程公,如何与之抗衡?尔等只说胡元秉麾下有十万人马,可你们知道他们曾经的作为吗?对贼则如见鹯之雀,寇未至而人已逃,对民则如见羊之虎,兵未过而城已荒,虽言官军,实与匪兵无疑。尔等请胡兵东进留都,欲得民心耶?欲丧民心耶?”

“既少兵马,又无根基,东林、复社于留都已难立足,却偏要以清议左右朝局,令程公前跋后疐。宗社礼法在上,福藩监国本无可非议。然因万历朝国本之争及梃击、移宫旧案,某些东林党人提出‘立君以贤’的口号,主张迎立璐王——璐王之贤,何人见过?既不能服众,徒令自身立于下乘。而后程公与薛青玄商议,折中定策桂王。然而桂王远居广西,正当兵部筹备乘舆法驾之时,薛、冯趁机迎福王至凤,联络总兵郑朗、韩文泰即行拥立。我等与其怨恨薛青玄一干人等投机背约,不如质问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愚蠢!”

沈容落落起身,环顾社友羞恼、气愤、震惊、若有所思的面庞后,将杯中物仰头饮尽,拱手致歉道,“沈容无意冒犯诸位,今日口不择言,实在是忧虑填膺,不吐不快。弟今晚还有别事,失陪了!”

“奴家送送相公吧!”李十娘从琴后走出,见沈容没有拒绝,遂携过他的衣袖,款款走出长轩。

“今日众位社兄在寒秀斋所言,尚祈十娘莫要外传。”

“妾本丝萝,唯依乔木,若相公们真同薛总督闹将起来,于奴家又有什么好处?”十娘莞尔一笑,“这些道理,儿还是懂的。”

沈容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听十娘捂嘴谑笑道,“怎么,沈相公难不成以为十娘只会‘隔江犹唱后庭花’吧?”

“常听人说风尘山野多奇士,今日才知诚不我欺,”沈容苦笑着摇头,“十娘如此冰雪聪明,竟比复社的那些君子还要通透。”

“相公谬赞,”十娘双颊飞红,敛衽盈盈而拜,“今后金陵城的安稳与否,还要多多倚仗相公们呢。”

“倚仗谁?于东清吗?”沈容嗤笑,“一介书生,读了几本儒经、听过几日心学便觉世事皆在掌握,殊不知个中利益纠葛瞬息万变,稍有错失便会一败涂地。将兴复大宣的希望寄予轩中诸位,与缘木求鱼、水中捞月又有何异?”

月色皎洁,洒在院中如空明积水。轩外的十余竿翠竹倒映其间,恰似交横的藻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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