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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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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用鲜血书就的奏疏被揉成一团,连同象管朱笔和珊瑚笔架被一道扔下御案。

“彰君之过,邀己之名,”气急败坏的天子在乾清宫中来回踱步,“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国君国贼(一)

“太子太保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杨光中告天下官民:

天下不直林氏久矣。嘉万以来,贤良蒙冤,奸佞作祟,以致社稷危如累卵,生民急如倒悬。近年灾异频发,乃上苍示警。改弦更张,正在此时。今废去帝座,一切政务悉归内阁。即日起蠲免三饷及十二年后一切加派,着各地督抚从速办理。

谨此。

壬午年三月初五日。

如同一颗巨石跌进死寂的池水,霎时激起疑惑、好奇与惊恐的水花。喧嚣的人声充斥江永的耳际,他坐在天津的一处小酒馆中,盯着杯中凉却的茶水出神。

“大爷,”他的书童江泰匆匆返回,一脸为难地望向他,“大爷给的银子……有些不够。”

“不够?怎么会?”江永诧异地问道,“一共需要多少银子?”

“二两。”

“二两?我们只要了一盘清炒豆芽,一碟卤花生和二两牛肉,外加两碗米饭和一壶茶水,如何会花费二两银子?”

跟在江泰身后的店伙计上前解释,“这位相公,的确是二两银子。这几年年成不好,物价涨得厉害。加上近来京城出了大事,天津离得近,也天天不得安宁。这兵荒马乱的,咱们酒馆也吃紧得很……”

江永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递予伙计,“我们主仆初到宝地不知世情,还请小哥宽恕则个。”

“好说好说,”伙计哈腰接过银子,“那客官吃着,有事您再招呼!”

昔日同僚为他设宴送别,瓜果时蔬与炙猪鲜脍摆满了整张酒桌,十几位好友酒足饭饱,所费不过一两五钱。短短十年,物价竟然上涨了十倍有余。思及此,江永不由蹙紧了眉头。

“大爷,听说皇上被杨元辅废了,京师乱成一团,”江泰凑到江永耳边,“咱们还要往西走吗?”

“我出使东瀛十年,今奉命而归,没有不回京述职的道理,”江永沉声回道,“你去把刚才的那名伙计叫来,我想再向他询问些情况。”

驿站早已荒弛。他们听从了酒店伙计的意见,在马市买了两匹快马,又经牙人介绍雇了两名身强力壮的随从,在逃离京城的汹涌人潮中逆流而上。

“若非因为京城出事,众人争相逃命,酒馆不会有那么多客官,路上也很难能看到人影,”随从耐心回答江永的疑问,“往常咱们走这条路,遇到的只有响马和死人。相公若是不信,不妨再走上三四里,看那边的麦田是不是荒着,田边是不是还有没有收敛的白骨。”

江永拉住缰绳,让马停下奔跑,“百姓竟已困乏至此?”他们正经过一片榆树林,“这些树的树皮被剥掠一空,也是因为饥民无处就食吗?”

“是啊,朝廷要剥老百姓的皮,老百姓可不就得剥这些树的皮,”那名随从开了个拙劣的玩笑,见无人应和,只得自己干笑两声。

江永面色凝重,“当地的官府没有赈济吗?”

“官府?呵,”另一名随从冷哼一声,“他们只知拷比追饷,哪里顾得百姓死活?就是这片树林,那棵榆树上没吊死过走投无路的人?当官的都是一群衣冠禽兽,开口仁义闭口廉耻,其实只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

江泰疾声喝道,“放肆!”

两名随从当即噤口卷舌。

江永甩给江泰一个责怪的眼神,又向两名同伴拱手告罪,“小厮失礼,请二位海涵。”

“是我们口无遮拦在前,怎能让相公向我们道歉?”其中一名随从连忙摆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相公,是当官的?”

“一介生员耳。”

“那相公此番上京,又是所为何事?”随从被同伴扯了下衣袖,又赶紧解释道,“在下绝非有意打探雇主信息。只是如今京城局势繁乱,众人纷纷逃离,只有相公要往京城去,心下好奇这才有此一问。如是相公不方便告知,那就请当在下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无妨。恩师在京城为官,在下特去探望。”江永含糊回答。

“可万一令恩师也因乱出逃,相公岂不是扑了个空?”

“他会在。”

漫天风沙中,江永伸手迎向暗红的夕阳,那抹血色从他的指缝间漏下了。

他们终于在第四日黄昏抵达京城。这一路并不顺利,江永被眼前的惨状与内心的波动折磨得夜夜不眠,与之相比,被响马劫财和被城卫勒索倒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京城已于十年前大不相同。昔年江永高中探花,春风得意之时,眼中的一切都仿佛洒上一层金色。那时他在翰林院任编修,终日为编撰《熹宗实录》在故纸堆中消磨时光,工作悠哉清闲,与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毫不相关。彼时内城列市棋置,其中又以棋盘街和灯市口最为熙攘繁华。白日车马辐辏人声鼎沸,夜晚灯火璀璨笙歌遍彻。他常与好友同僚钻进通衢巷弄,品美酒佳肴,赏戏文评书,论气理心学,评时政要闻……那时的他和挚友赵略、周绪都还很年轻,拥有令人羡慕的出身和看似光明的前途。然而文丞相祠的香灰还是沾染上他们的衣袖,什剎海的风雨终究将他们的意气冲刷。

江永打发江泰带着行李先行前往舅兄沈容的府邸,自己则沿空旷冷清的灯市口大街步行数十步,转身走入纱帽胡同。

“礼部员外郎江永特来拜见杨首辅,烦请门公代为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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