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1页)
「对不起,转学这件事太突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一句话就叫季一橙快抵不住了,心被撕裂一样痛。
她等这句对不起,等了高中两年,大学三年,从平原等到高原,等到她脑袋里的肿瘤生根发芽,变得越来越大,等到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季一橙痛苦地揉着脸,想把啜泣全都揉回去,然而陆骁很快靠了过来,一触到他的毛衣,季一橙就溃而决堤了,她真的很伤心,哭得像一头小兽。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一只手在她背脊上轻拍,动作是克制的,仅仅表达安慰,不含男女之情,「才刚吃过药没多久,哭太久对头痛也不好是不是?咱们先平复一下心情……」
季一橙哭了几分钟,哭完之后整个人烫烫的,软塌塌的,脸上潮红。陆骁一直看着,目光没有移动分毫,知道自己确实刺激到她了,没有离开,就坐在季一橙身边,他的大腿挨着她的。
「好了好了,哭成苹果了。」陆骁像对待一个小朋友一样轻声说。
季一橙嘴巴还瘪着,往旁边扫一眼,看见陆骁手上已经拿了很多沾满自己鼻涕眼泪的纸巾,升起一股羞愤,抢过他手里的一团团纸巾丢进垃圾桶:「我不是苹果,你不要总说我是苹果,我没同意。我要是老叫你西瓜你愿意吗?
陆骁脸上温柔的神色一滞:「什么?」
季一橙震了一震:「没有,没什么。」她把脸往旁边撇,呼吸大起大伏,静了一会,说,「我哭不是因为什么,只是我今晚不太舒服而已,你别误会。」
「好,那我们还要继续聊天吗?」他抬头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到两点,「要不要去休息?我们明天还可以继续聊。」
「我不想睡觉。」季一橙抽了抽鼻子,倔强道。
「那我们继续聊聊天。」陆骁拿纸巾轻按她眼角,「有什么想听我说的吗?」
季一橙默不作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是朋友吗?」
「是。」
「那你转学为什么没想起来和我说?」季一橙隐忍地把手机握在手里,刚哭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我们不是加着联系方式吗?」这么多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抱着点希望打开Q。Q,期盼他能回复,然而一次都没有。
陆骁闻言恍然大悟,他看上去大概是真的有些困了,揪了揪眉心,浓郁深邃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我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得知我爸入狱之后,我坐飞机前
往瑞士,在伊斯坦堡转机的时候,我的手机,还有身上的所有财物都被偷走了。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距离登机时间已经很近了,我忙着办理临时护照,没有时间再去追回手机。」
季一橙惊得眼睛睁圆了。原来是这样,事情真相把她心里的怨怼全冲散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一个人出国,还被偷得身无分文?
她其实是对国外有种向往的,也想过,如果自己要出国,身上肯定要带足很多很多钱,在外国才安心。可是陆骁呢?季一橙心中大怮,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转机时被偷光了钱财,孑然一身降落在瑞士,举目无亲,四顾茫然……
她不敢再继续想像下去了。
陆骁眼皮很沉了,他挨在沙发上,阖着眼道:「那时候,所有股东都在逼宫,总部楼下每天堵着上百号人。他们举着我爸的照片,用油漆写满『骗子』丶『还钱』。我躲在消防通道里,听见有人用德语骂『中国佬滚回去』。」
他忽然笑了一声,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擦过季一橙眼泪的面巾纸:「最冷的那天,财务总监抱着她三岁的女儿跪在雪地里。她说如果拿不到遣散费,她们全家明天就要被房东赶出去。可我连自己的大衣都抵押给当铺了——最后只能把腕表摘给她。」
季一橙发现他在发抖。不是肢体,是睫毛在抖,像暴风雪里垂死的蝴蝶。
「后来呢?」她几乎不敢问,声音也快和五年前的他一起碎了。
「后来,我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在苏黎世湖边的长椅上改方案,和国内过去的人商量怎么救回北极星。警车来赶人的时候,我的钢笔冻在手指上了。「陆骁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天零下十五度,收容所的面包要五法郎,而我口袋里只有两枚生锈的硬币。」
他突然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疤痕:「有一次,我被讨债的堵在巷子里,钢管砸下来的时候,我居然在想——要是就这么死了,国内新闻会怎么写?畏罪自杀?父子同谋?」
季一橙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眼泪又不受控制地簌簌掉下去。他的皮肤那么白,那么漂亮,这道疤跟蜈蚣一样爬在上面,看上去太残忍了,她喘不上气,几乎伸出手去碰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