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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撕扯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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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门缝下那道细长的光,糖醋排骨的酸甜气息在鼻腔里织成一张温热的网。Ipad屏幕中的那些“我”渐渐褪色,像被水洇开的墨迹,在这冰冷的蓝光里起起落落。

“南辛?”妈妈敲了敲门,声音裹着砂纸般的疲惫。

我抬手抹了抹脸,指尖摩挲到干涸的泪痕,结着盐粒,硌得生疼。床头柜抽屉突然震动起来,藏在木质隔层里的美工刀,出尖锐的呼吸。那些还未结痂的伤口,开始烫,仿佛有萤火虫在皮肤下不安地游走。

“等等!”

我边急急回应边翻身下床,一个踉跄,差点被数据线绊倒。光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那突如其来的冰冷让我的记忆突然闪回:十岁生日那天,餐桌下,妈妈绛红色的裙摆浸在阳光里,她赤裸的双脚在颤抖,圆润的脚趾紧紧勾着那双印着小白兔的拖鞋,像揪紧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神经。

衣柜里的那些躁动的动漫服突然安静下来了。哥特裙摆上的血迹褪成樱花粉,假藤蔓软绵绵地垂落。我直接抓起掉在地上的校服,现掉落的纽扣不知何时缝补上了。

Ipad出低电量警告,屏幕里的那几个我正在溶解。而妈妈的影子却在屏幕上越来越清晰——她正弯腰从她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标有维生素c的药瓶,拧开,直接倒出一粒白色的小月亮形的药片,塞进嘴里,仰头,吞咽。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再不出来吃,要冷掉了哈。”

门外的脚步声往厨房折返,拖鞋蹭过地板的声音像猫咪在抓挠宣纸,细微又刺人。

我猛地拉开窗帘,窗外梧桐叶噙着雨水,摇摇欲坠。远处施工的高楼玻璃幕墙,将阳光折射成万花筒,对面楼体上流动着斑斓的虹彩。细碎的光爬上我的手腕,给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镀上一层金色。我瞥了一眼半开的床头柜抽屉,美工刀仿佛停止了呼吸,一切就像从未生过。一缕淡淡的光,斜斜地躺在原木色床头柜上,光晕慢慢洇开。

走出房间,穿过小小的客厅,厨房里妈妈系着小碎花的围兜,正弓着背用汤匙撇去醋汁的浮沫。灶台上,一瓶标有维生素c的白色小药瓶静静地立着。

“妈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刚学会鸣叫的雏鸟,“您的维生素c我能吃一片吗?我也想补充一下维生素。”

她的身子晃了晃,拿汤匙的手顿了顿,旁边的锅盖突然到下,磕在了大理石的灶面上,出清越的钟鸣。

“哦。。。。。。”妈妈侧身伸手把灶面上的小瓶子塞进了围兜前面的口袋,“这瓶刚吃完,等一下我再下单买一瓶给你吧。”说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伸手把口袋里的药瓶拿出,狠狠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砰!”药瓶撞击塑料垃圾桶的声音很强烈,彰显着这小小瓶子的力量。

“嗯,好的呢。”我佯装轻松地回应,目光却定格在妈妈突然煞白的脸上。她的睫毛在弥漫的雾气中快眨动,仿佛试图掩盖心底的慌乱。

我挪着步子,在餐桌旁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校服上被缝补好的扣子。妈妈端着糖醋排骨走来,瓷盘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吃维生素c了?”妈妈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试图让问话变得轻描淡写些,但我还是明显地嗅出她语气里的紧张和不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直接揭掉妈妈伪装的面具,想让她尝试那种被人硬生生扯掉遮羞布的难堪,但一想到她被我突然拆穿后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又很不忍心。

“听同学说补充维生素c,可以美白。”我随便扯了个谎。

“哦,是吗?”妈妈显然很意外,眉头一松,声音都亮了,“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嘛。”

“妈妈,怪不得妈妈的皮肤现在越来越白了呢。看来真的是因为长期服用维c呢。”我盯着妈妈的脸,嬉皮笑脸地说。我现自己现在说谎真是信手拈来。

妈妈想给我一个笑,但脸部的肌肉完全不听话,僵硬得让她的脸颊不但控制不住地抽动,嘴角都都无法上扬。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因为用力指甲盖都白了,却似乎怎么也夹不起一块排骨。糖醋汁顺着瓷盘边缘缓缓流下,像一条暗红色的小溪。我忽然想起十岁生日那天,爸爸摔门而去后,妈妈一个踉跄,右手撑在餐桌上,直接打翻了我那杯巧克力熔岩,晕染在桌布上的颜色。

“别听你同学瞎说,药补哪有食补好?”妈妈终于夹起一块排骨放在我碗里,糖色的酱汁在米饭上晕开,“多吃点排骨,才是王道。”

我眼眶涩,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在心底迅蔓延。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母亲为了在女儿面前掩盖真相,努力控制情绪的疼痛。

"嗯。"我急急地低头扒饭,生怕小一秒就被自己的情绪给出卖。

餐桌上方,节能灯出嗡嗡的声响。我数着妈妈咀嚼的次数——十七下,和往常一样。她总是这样,连吃饭都像在执行某种程序。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厨房,垃圾桶边缘露出一小截白色瓶盖。

“下午。。。。。。要不要去撸猫?”妈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让我怀疑这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你不是喜欢猫吗?我前两天听同事说,万达有一家新开的撸猫馆。”

我抬头,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的光,像极了小时候带我去动物园时的样子。那时爸爸还在,她会穿那条绛红色的连衣裙,把一头乌黑的长披下来。

“真的吗?”我假装惊呼,眼睛用力瞪大,尽量露出夸张的惊喜模样,“哇,妈妈太好了,妈妈太懂我了,妈妈深得我心。”说完,我把所有的五官挤到一起,装扮出一个笑容的样子。

妈妈的笑容只在嘴角停留一下,就离家出走了。她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花,手腕上银制的手链慢慢滑落,一道浅白色的,如一条沉睡的小蛇般的伤痕跳了出来。我喉咙一紧,想起了那天她和我讲的这道伤疤的来历。

其实很久之前,妈妈就曾抑郁过。

“等一下我们就出,如何?”妈妈似乎现了我的异样,迅地放下了手,站起身来,边说边朝着厨房走去。我看到她碗里的米饭没怎么动,而围裙口袋里分明出了药瓶轻微的碰撞声。

“好的。”

良久,我对着背对着我在小小厨房开始洗碗的妈妈应道。水流声和着瓷盘相碰的清脆声响,这些熟悉的声音今天听来却像某种密码,或者说某种即将被我拆穿的秘密。我盯着垃圾桶边缘露出的白色瓶盖,突然很想冲过去捡起来看看标签上到底写着什么?是不是真的是我猜的那样?

回到房间,我反锁上门,从抽屉深处摸出美工刀。刀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我轻轻用指尖抚过那些已经结痂的伤痕。皮肤下的萤火虫又开始躁动,它们啃噬着我的理智。刀尖抵上手腕的瞬间,门外传来妈妈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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