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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工作怎么办?”
“我的工作也不在于那三天五天,可以请假。”
她还没考大学,没钱,没见过什么世面,到过的地方一只手数得过来。她失去了最亲的家人,永远不能再相见,即便如此,她还是已经比乌有镇的大部分同学幸运,她拥有李秋屿全部的情感,这个人世,她并没变作孤零零一个人。
明月说:“我没想好,我们上小学的时候,课本上有长城,颐和园,兵马俑,还有小兴安岭,写了很多地方,我一个也没去过。语文书上的插图,好看得要命,我总幻想自己住那样的地方,但其实春天的时候,我们那里也很美,就是春天还是会觉得寂寞,到处充满生机,不晓得为什么,我老觉得寂寞,以为长大就好了。”
她想起春天,便对李秋屿笑笑,显得腼腆,李秋屿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一幕万分眼熟,熟悉到令人惆怅。
“咱们先不去太远的地方,比如小兴安岭,等你高考完咱们开车过去。这个暑假,去个近点儿的?”
明月望着他眼睛:“你是因为这个,才换的车吗?”
李秋屿说:“本来也该换了,无论是开起来,还是坐着,都让人觉得更舒服就够了。”
明月道:“有了这样的车,是不是能去很多地方?我能学开车吗?”
她流露出那么一点兴致,李秋屿抓住了说:“能,明年暑假就可以,你能做的事还多着呢。”
明月不说话,又望着他,她的眼睛非常纯净,瞳仁乌黑,亮亮的,好像里头什么都有,又像是空无一物,有点像乡下路边停着的动物,一头小牛,或者一头小羊,好奇安静地瞧过路的人、车,李秋屿心跳快了。
他们吃完饭,明月要去把头发剪一剪,头发太长,夏天洗起来不方便。李秋屿带她到小区附近理发店,人家给她洗头,手法温柔,她一想到杨金凤这辈子没享受过这样的服务,眼泪无声淌下。
都坐到镜子前了,她从镜子里看看李秋屿,李秋屿立刻走上前来,弯腰问她:“怎么了?”
“又不想剪了。”明月小声说。
李秋屿非常平和:“没关系,不想剪不剪,想剪了咱们再来。”他转头跟理发师表达了歉意,把账结了。
出来后,李秋屿买了个西瓜,跟她一块儿回家。西瓜很甜,红红的,全是沙瓤,明月吃了几口不太想吃了,她胃口淡淡的,人瘦了好些。
“我怕剪短了头发,万一奶奶夜里来看我,认不出我。”明月跟李秋屿解释。
李秋屿说:“不会的,你什么样子她都能认得出。”
明月问:“你觉得我迷信吗?”
李秋屿道:“不迷信,信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信要好。”他把茶几收拾了下,明月目光跟着他,李秋屿忙碌完,发现她跑书房待着去了。
李秋屿过来看看,倚在门框:“现在还怕这儿吗?”
明月摇摇头,李秋屿便不再打扰她,把门轻轻掩住。
她在书房很久不出来,李秋屿坐沙发上用电脑看报表,往墙上钟表瞥一眼,他又起身到书房查看。
门闪开条缝,明月趴桌子上睡着了,纤瘦的身体弯曲,像薄薄的柳叶。李秋屿轻手轻脚过去,她胳膊下压着稿纸,地上掉落了一张,他弯腰捡起,上面显然是明月今天刚写上去的东西:
“我拥有的太少,得到的又太多了。我见识的太少,体验的又太多了。这大概就是我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总结,我还得摸索着活,他也还是活着的,一想到这,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慰,不至于枯萎。他能从死里再一次活过来,我也能,他经历一次,我也经历一次,我们正正好要在一块儿,我不要再想其他,只想这一点,就一定能跨过某条河,到对面去,那儿开阔又壮美,是我从没见过的好世界。”
李秋屿捏着纸,反复读了几遍,上面有圆圆的泪渍。他站了一会儿,把明月抱起来,她睡得太沉,在这间充斥过死亡气息的凉爽屋子里,似乎再也察觉不到恐惧。
她鼻息平稳,看起来什么烦恼也没有,半边脸压出了点印痕,李秋屿偏着头,凑近观察,她小臂上也有,红红的一块,他轻轻触碰,不知不觉俯下身体,嘴唇几乎要挨到她脸,李秋屿忽然抬首,又慢慢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换车的事情,不算什么,在酒店的人看来李秋屿早该换车了。他人是回来了,但每天行色匆匆,经常离开酒店,事情基本委托给了两个副手。赵斯同一来,想见他都很难,也清楚他这段时间不在,像年关那次一样,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斯同知道。
李秋屿的心思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她死了奶奶,他是如丧考妣的心情吗?赵斯同觉得非常荒谬,李秋屿真的变了,变得面目可憎,年轻的鹰隼,变成了一只吃食的鸡,仿佛一只鸡,也有恒定的轨迹和自己内心的律法。
两人难得擦肩而过,李秋屿像是完全没看见他,赵斯同张了张嘴,最终没喊住他,微笑着看人消失。
李秋屿接了个电话,是孟渌波,叫他马上到家里来一趟。语气威严,不容人拒绝,他听得不舒服,略作思考,忍耐着开车来到孟家。
客厅的气氛很压抑,李秋屿刚踏进来,便嗅到了。
孟文珊在沙发上正劝着孟渌波,地面上,是摔碎的瓷器,李秋屿瞥了两眼,绕开破烂,心道这又是何必呢,一个谈资没有了。
“你来了?”孟渌波抬头,两道花白粗眉拧起来。
李秋屿道:“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孟文珊跟他使眼色,李秋屿微笑,直觉是孟文俊出事了,事情还不小。
“你大哥遇上麻烦了,正在调查他,这事跟赵斯同脱不了干系,”孟渌波眼中精光闪闪,“你早知道赵斯同什么人,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大哥就是被他下的套,现在找你大哥背锅,搞不好,你大哥得坐牢!他没事人一样,这些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孟渌波认定李秋屿什么都知道。
李秋屿淡淡的:“我知道什么?我是上帝吗?”他语气也不冲,还是很斯文的,看起来跟赵斯同特别像,这让孟渌波大动肝火,“你在报复我,还是报复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