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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屿委婉说:“明月,你的同学应该大部分都是城里的,他们可能在吃穿上,都跟你有一定的差距,如果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他话没说完,在后视镜里见她微笑,“怎么了?”
明月摇摇头:“没怎么,我知道你是怕人见我用化肥口袋笑话我,我不怕,我不觉得奶奶给我准备的东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不用觉得难为情。”
李秋屿头一回觉得她成长了,当然,也许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不够了解,她很聪明,猜出他的意图,他还在想着怎么组织措辞,可她本人根本浑不在意,他一时失笑,有莫名的自嘲。
“谁教过你这些吗?”
“没有,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我在你跟前,不说假话的。”
李秋屿笑痕深了:“在别人跟前说假话?”
明月不大好意思:“不是,我跟旁人也不说这个。”
“那看来是很信任我,我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破坏在你心里的地位。”他很轻松地说句玩笑话,明月高兴起来。
镇上的同志上车后,寒暄一番,这人看看明月,问她话,又夸她鼓励她,过一会儿,车里便安静了。车子上的高速公路,两旁是村庄,一个又一个,长得那样像。
庄稼地里有人干活,明月不认识,又认识,那些人都是杨金凤。
车子再开许久,镇上那人先下去了,世界便也换了,大大的厂房多起来,是城市郊区。又一会儿,明月瞧见了高楼,它们很突然地闯到眼睛里来,眼睛太小,装不开了。
她没来前,这里就是这样的了,真是神奇,明明她和这里的人都活在中国的天和地中间。天地又变小了,不像子虚村,站在原野上一望无际。这叫楼、道路、车子、人挤满了,喧哗着,热闹着,完全不同于大集的热闹。
她要在这样的地方念书了,明月的心,飞到很远很远处,她屏气凝神看着,李秋屿同她说话,她没听到。
“明月?”李秋屿微笑着久久望她,他敲下车身,“嗳,李明月?”
明月摸摸鼻子,她冲他回神笑。
“看见什么了?这么入迷。”
“看见很多字,我都认识,不知道是干嘛的,跟我们那里完全不一样。”
李秋屿说:“不着急,慢慢会知道的,饿不饿?”
明月却问:“你一直在这儿过日子吗?”
李秋屿被她问笑:“也不是一直,有部分时间是,坐这么久,也累了吧?”
明月扭头看窗外,叫高楼烫着了眼,她跟他说:“不累,我浑身都是劲儿。”
李秋屿笑了笑:“那真是羡慕你,我总是没劲。”
明月疑惑:“啊?你不舒服吗?”
李秋屿瞄起道旁,找地方停车:“没有,下来先吃个饭吧。”
他给她开的车门,她只要迈开脚,就会踏上一个和故土截然不同的世界。明月出来的那刻,心道,我是奶奶的指望,我一定要有出息。
她心里的太阳,一下子升得老高。她跟打工的一样,一个人远走他乡,只不过她是来求学,已经是千万条道路里最好的一条,明月跟在李秋屿身后,路太陌生,忽然想哭。
李秋屿回头看她,两人对视上,他似乎又在明月的脸上见到初会时的茫茫然,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乌浓的笑眼绽开,他于是也笑笑:
“想吃点什么?”
第17章第17章李秋屿的家在一片楼……
李秋屿的家在一片楼房里,叫金色年华,听着很吉利,喜气洋洋的人生。
这小区周围什么都有,超市、商场、医院、学校。小区里面,跟大花园似的,树多,花多,有个网球场,他们开进地下车库时,明月错愕,疑心底下掏空,上面的楼房会不会因此塌掉。
新的事物完全把她给包围起来,吃的,住的,周遭的一切,新鲜
又陌生,她也就是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世界大换血。她看见一片很高很高的楼,李秋屿告诉她,那是这个城市的中心。
明月感叹:“楼真高,太高了,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楼!”
李秋屿说:“最高的那幢楼,也就是今年才建成的。”
“谁给盖这么高的楼?”
“工地的工人。”
“工人真了不起!他们跟农民一样了不起,劳动人民是最伟大的!”明月眼睛叫大楼震撼着,心里辉煌,她脱口而出,李秋屿偏了偏头,他很少听人赞美这两个群体。这两个群体,在当下,也绝对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名词。
她的语气那样真挚,李秋屿想起很多时候他周边的人,他们的看法、思想,都和眼前人毫无相似之处。书上和嘴上都在赞美的,现实里南辕北辙,他想明月一定不知道最伟大人的工资可能被拖欠着,她尚不清楚钢铁水泥的裂缝,她的经验,只看见过土地的口子。
但愿她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能有这样的真挚,说出这样的话。李秋屿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仿佛在凝视过去,又像是去看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