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1页)
多可笑。那她呢?她比起顾有林,究竟是好,还是坏?她会得善报,还是下地狱?锣鼓声很快敲到院子里来了。丫鬟又为她唇上铺了层胭脂红,连腮边的每一颗痣,都被细细装点。白纱盖头被拉下,丫鬟扶她走到厅堂。透过隐约模糊的白纱盖头,能瞧见向兴一身硬挺俊拔的新郎装扮。主持人,证婚人,热热闹闹乌乌泱泱齐聚一堂。顾清影木木地走完仪式,什么细节都看在眼里了,什么细节都没走进心里。向远轻轻将她的盖头掀开。他的声音也很轻,轻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向夫人,好好走完仪式,过会儿请戏子来唱堂会。有你意想不到的人。”随即,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几乎瞬间,顾清影瞳孔微缩。油彩搽好了,绫罗绸缎的服装也穿在身上。眉眼被吊得昂扬,开过的嗓子清脆明亮。和江琬婉同样相似扮相的是谭书仪,这场戏是《白蛇传》,江琬婉昨日主动提出定下的。且不说既定的戏她苦练多久,就凭临时找搭档的难度,也够让她吃一壶。江琬婉却咬紧牙根。不让她唱《白蛇传》,她便不参与评选了。也不知这《白蛇传》有什么特殊之处。谭书仪拗不过她。这儿人生地不熟,同人搭戏风险太大,思来想去,便自个也上了台。也相当于向世人昭告了这个徒弟。此刻,江琬婉在后台,仰望两三米高的台子。上面,《赵氏孤儿》的折子戏已经唱到末尾,公孙杵臼正和程婴正在争相去死,比起未尽的职责,死对于他们来说是轻松点的选择。她木木地想,这回同三小姐,是否算永别呢。她们的命,在时代洪流中单薄如纸。朝不保夕,又哪顾得上,谁还欠谁一个告别。“可慌么?”谭书仪问她,“全国有名的京剧演员,现在有一大半就在台下。”江琬婉摇摇头。是为无惧。谭书仪也明白了,激将法对江琬婉毫不管用,这姑娘铁了心的要跟三小姐,劝也劝不动,倒不如索性放手。“平时你做练习,太苦了。辛苦了。”谭书仪长叹了口气,“其实决定教你,我是没有犹豫的。有句话你从不曾听过,你的天赋,质地,甚至好过我当年。”江琬婉愣了一下。“可是此时此刻,你的心是乱的。如果你仍没法改变这种状态,梨园……是不是你的归宿,可要好好忖度了。”谭书仪总是如此,该点破的一针见血。戏台上,《赵氏孤儿》唱罢了,生角儿浑身绵软地走下来,拼命唱好这一出戏,几乎能要人半条命。谭书仪说的对。尽管拜师、登台唱戏的机会都是三小姐给的,可通过测试的是她自己,往后把戏唱下去的也是她自己。留给她顿悟的时间,还是有些短,不过几瞬。不过,还好。江琬婉深吸了一口气,像人在半山腰,吸口云雾,凭着这股劲儿登顶。等那张明亮动人的妆容面对观众,江琬婉悄然换了个精神状态。青蛇俏皮而灵动,但那灵动因着对白蛇的忧虑而沉淀一些,江琬婉硬提起来的灵动和贯穿始终的忧虑,让青蛇既灵动,又不像多动。恰到好处的美感,与谭书仪本就娴熟的演绎重叠,戏里戏外,叫人挑不出一丝违和。“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对这等好湖山我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谭书仪的梅派特征明显,对于无数次登台的大青衣,自然不在话下。可没唱过几句,谭书仪忽然发现,她似乎被将秉性技艺巧妙糅合的江琬婉给吸引进去了。不合时宜涌上来探知欲,险些带偏了谭书仪。而江琬婉的步法拿捏得十分稳当,一举一动,都宛然一个青蛇。一段西皮快板,她唱得有如神助。“报仇雪恨返江南,救姐姐,出磨难。再找法海上金山,邀请火神来助战。摧毁那雷峰塔,娘娘再现彩云间。”江琬婉站在戏台中央。如今,没有了夏日阵阵掀滚的热浪,没有戏台那样古朴庄严。底下,瓜子壳和甜点消耗量,却忽然陷入静止。台下所有注意力,都被牢牢捆在这戏台上面。一个换气的间隙,一个难以捕捉的沉默里。江琬婉忽然想起,最初在百花戏台的那一夜,她唱的就是这一段。那时候三小姐在楼上,将明黄色和黑色穿得相映成趣。她亲口说,“我捧你”。她还说,“往后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