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巧饰伪十四(第2页)
元狸对她有着极其浓厚的依赖,那并非男女之间的情愫,而是对于仅存的相连血脉的表里相依,这种关系比之前者要稳固得多。
他是一把极好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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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采儿这回事,何老太太闹将过两日,便也消停了。为了杜绝恐慌,她截断消息,府中人人噤若寒蝉,当日瞧见的没瞧见的,俱都不敢多言一句话。
主人家动辄打死无辜奴仆是触犯律令的,但显然采儿不是受主子鞭笞而亡,此行凶手段恶劣难言,倒像是有人寻仇。可蛛丝马迹遍寻不得,宋府还要正常过活,便如此按下不表了。至于报官?生怕家宅安宁才会去报官。
就算是哪个主子打死的,也可以推说是奴仆自己摔死、病死、噎死等,这便是高门大户独有的运作了,哪怕政令如山,也纤毫妨碍不了他们这些华族对于下人们的生杀予夺。奴字,便是一个鲜明的烙印。
早在家人为了一袋米粮将云湄卖出去时,她也被打上了这个烙印。这么多年的艰辛困苦,一直到眼下可以凑在何老太太身旁自如地撒娇卖嗔,其中难处,同倒悬之苦仿佛,在火海里摸爬滚打的滋味儿如何,只有她自己知晓。
所以,像春窈那般草草消籍成亲,她不甘心,她得狠狠地大捞一笔,才会去考虑急流勇退的事儿。
当替嫁的机会摆在眼前时,她佯作委屈却百般体谅,甚至处处替她们缜密弥补,令何老太太大觉亏欠……其实,从那一霎那开始,她便是心甘情愿地主动踏上这一条路的。何老太太被她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衷心、素日里展现出来的毫无破绽的老实本分之气所蒙蔽,又满以为手里捏着她的身契,便是完美地手拿把掐了,实则待得她正式嫁去今阳许家,她同宋府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以互为威胁。
到时候,有什么额外的条件,还不好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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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云湄以宋浸情的身份侍奉在何老太太跟前,殷勤地为她布菜。
因着采儿之事,何老太太没甚胃口,但目下最紧要的,还是同今阳那头的婚约。两家乃是订的娃娃亲,六礼那些早都过完泰半了,只等宋府这头知会一声,婚书一下,婚程指日可待。
那日云湄带回定情的玉球,何老太太大喜过望,又给她添了一处私人的庄子。时下女子不可拥有私产,庄子挂在庄头名下,但何老太太一鼓作气把庄头的身契交给了云湄。
接着,何老太太往今阳那边儿去信商榷,两家寻大师择了吉日,将婚期定在丰登的秋季。
何老太太索然无味地咀嚼着菜食,抬眼看见云湄忙前忙后、却行云流水的模样,脸色到底是好了些。
云湄就是有这种气韵,不管什么时候,呈现在何老太太眼前的模样,都是温和而完美的,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尽皆带着一段温软气儿,决计不会扫何老太太的兴,反而叫人瞧了只觉心头熨帖舒称,那些无谓的躁动,全然被抚平缓和了。
何老太太脸上终究有了点儿笑模样,冲云湄道:“今儿我已给族兄去信,喊他预备派人迎你入府。你也让明湘和老姜她们几个替你收拾行箧,不日便要走水路启程了,我想想……就是后日。从咱们这儿赶过去,约莫半个月吧,再在我族兄府里住上两个月,便要出阁了。那些个亲戚关系,你都记住了罢?”
云湄莞尔,操着温柔的声调儿,缓慢却有章程地说:“此次去的是业康伯府,主家的主君,我便跟着喊一声何大儒。底下两位爷,一位早逝,一位外放,都不是我需得应付的。同辈的姑娘们呢,一个叫冬越,喜好挥鞭打马、是个火药脾气,另一个叫冬涟,性子胆小温软,也是预备要嫁给许家郎子的,是我未来妯娌,此一前去,可以提前打好交际。至于同辈的郎子们,得矜持着身份,点头之交便尽够了。至于我表哥……素日里也不常照面,两下里相见不相识的,都不是事儿。”
冬涟正是许十二郎的未婚妻,而这许十二郎,乃是许问涯继母所生的弟弟,是以这番前去,头要的便是同这位冬涟姑娘多多往来。
何老太太颔首,不忘敲打道:“情姐儿的嫁妆那些,你不用操心,我早派人护镖送过去了。你到了伯府,虽则处处得变通,但心境上须得更为老实本分些,毕竟出了这个门子,你便是正经的宋三姑娘了,行止坐卧都代表着宋府的脸面,你明白不?”
云湄清楚,何老太太对她,只是对一个会来事儿的贴身奴婢的疼爱,而万万非对于宋三的浓厚亲情,这点她自然省得,是以,她每每撒娇卖嗔,都是拿捏着劲头的,切切不能过火。
何老太太毕竟是一族主妇,断不是那随便哄哄就往下倒金豆子的二愣子,前头还心疼地说着怕严氏派娘家人掣肘她,后来自个儿还不是派了明湘与姜嬷嬷来监视她,随着她一同出嫁。
眼下呢,也是一番警示一般的敲边鼓,办好了,就如昨儿送入房中的那张庄头身契,往后还有得拿;办不好,两下里撕破了脸,那便是新一轮的难捱。
云湄也不想轻易撕破脸,于温和中渗透,才是她的拿手好戏,才是她如鱼得水一般的优势所在。
当下点点头,用罢饭食,回屋指挥人收拾行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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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湄这厢紧锣密鼓,殊不知天底下有与她同时同刻行动的人。
驿馆之中,院落里灯烛荧煌,小厮仆从来去,替自家大人装裹行囊,预备赶后日的客船。
许问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廊下风灯垂下的铃铎,间或瞥一眼东厢,见七兄正脊背挺直地坐于桌案后,因将将沐浴毕而墨发披散,整个人带着难得的疏懒之气,抬腕提笔,在纸上写就些什么。许问渊知道,许问涯这是要写信知会圣上,告知自己即将回京述职。
许问渊原是被母亲派来跟着七兄学家伙的,哪知他镇日声色犬马,不是在郊野跑马便是在街头看百戏,人影都捉不着,早都令七兄失望至极,又哪会再带着他这块扶不起的烂泥四处酬酢。
许问渊怕他当真抛下自己,随便揪了个过路的仆从,探问道:“咱们的船是什么时辰?”
“咱们”两个字咬得很深,试探是不是一块儿走。
那仆从正是捧着托盘的全昶,本是要去给许问涯奉上睡前热茶的。他闻声顿足,答曰:“后日。”又着意看了这位不成器的主儿一眼,弱声提醒说,“是后日晨间,到了那日,十二公子且早些起身罢。”魔蝎小说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