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1页)
转过假山,过了拱桥,走进飞仙亭,宾客就散坐在亭子四周。飞仙亭四角起翘,亭下系着的透明纱幔随风飘扬,绿裙侍女挥动着蒲扇,冰盆中的凉气便逸散开来。
邓夫人难得见贺重玉这副打扮,便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番话,连刚刚相谈甚欢的夫人都有些冷落了。
“嘁,不就是凭着贵妃的裙带关系……”
人群中传来一句轻声讥诮。
贺重玉眼神一凛,但还是垂下眸子,并未做声。
那话说得不算隐秘,靠得近的都听见了,飞仙亭里几位夫人姑娘面上都露出一丝尴尬,也不好随意开口,原本热闹的气氛一时凝滞。叶蘅芷甚至有些后悔劝女儿来这赏花宴了。
邓夫人自然也听见了,赶紧拍着叶蘅芷的手,打圆场道:“我才羡慕你呢,生了这么出色的两个女儿,大雍谁不知道贵妃的贤德,玉娘年纪虽小些,却也颇有巧思,如今寻香坊的名声可要传遍荣州了……”
她抬起手腕,“我现在可是一日都离不得这茶花香露,只消一滴的味道,就和走进茶花园里一样,好像真的闻到茶花开在手上一般……”
邓夫人出手阔绰,是寻香坊的大主顾,尤爱茶花,贺重玉做的茶花香露,几乎都被她包圆了。
“正巧寻香坊不日就要推出一款新的茶花香露,我敢说,和云团雪的香味别无二致!”
“果真?”邓夫人扬眉笑道,“那我可得备好银子登门!”
“伯母对茶花的喜爱尤甚,您可算是茶花的人间知己了。”贺重玉轻笑。
邓夫人却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茶花虽好,别花照样鲜妍,只是茶花是我母亲钟爱之花,故而爱屋及乌罢了……”
贺重玉这才知道,邓夫人的母亲曾种了一山坡的茶花,幼时的邓夫人就在茶花丛里长大。然而她的母亲早逝,甚至连副画像都未曾留下。
岁月流逝,邓夫人甚至害怕老来健忘,有一天连母亲的面容都忘记。她精通百艺,唯独作画一事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于是她也像母亲那样种了满园茶花,每当闻到茶花的香味,便能想起母亲温暖的气息,即使有天老到忘记了母亲的面容,也还能留住记忆的味道。
“其实这有何难,若伯母信得过晚辈,晚辈当即为您作画。”
邓夫人闻言,惊异地盯着贺重玉。
锦园作画一事,让贺重玉在荣州的贵妇圈里大大扬名了一番,甚至第二天就有某家夫人亲自登门,请贺重玉为她作画,一来二去连普通百姓都听说了,一连议论多日。
“真有这么像?”
“何止是像啊,简直是一模一样,据说邓夫人见到画像,当场泪如雨下、泣涕不止啊!”
茶楼里吵吵嚷嚷,有人谈论着贺重玉的作画功夫,但即使那人说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旁边围观的人还是半信半疑。
“我看是贺娘子早年就见过邓夫人的母亲罢?”
“我也这么想,谁能画出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吶——”
那人捋着长须,眼神不屑,先前百般吹捧的人立刻就生急了,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我妹妹的邻居的表哥的亲闺女,可是刺史府的丫鬟!她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你要实在不信,就去寻香坊问云掌柜去!”他忽然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只要不怕被她轰出来……”
堂堂伯府,他们是不敢登门的,寻香坊打开了大门做生意,每天迎来送往,还有什么不敢进,故而不少好事者一窝蜂跑去寻香坊追问云娘,也不乏有闲有钱的走之前捎一两罐香露,寻香坊的流水竟比寻常时候还惊人。
但生意再好,也顶不住一天八百遍地讲述贺重玉作画的事,云娘都恍惚,自己还是寻香坊的大掌柜么,披个褂子就能去茶楼里说书了,每当讲到画成之时邓夫人潸然泪下,这些人就拍掌叫好,喊着再讲一次……
云娘不堪其扰,终于下定决心,瞪着柳眉将一波来听说书的人轰了出去,她一副芙蓉花面,即使生气了客人也不觉得冒犯,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一幕。
“你们东家的本事真有这么厉害?”年轻女郎好奇地问。
云娘一脸无奈,一边计账一边开口:“就是那么厉害,可别再问了,我这几日讲这些,嘴皮子都要讲薄了……”她扯出一张画纸,“诺,你看看和我像不像。”
画中人正是背倚雕花黄梨柜的云娘,一颦一笑,仿若将从纸上走出,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云娘直接将这幅画像钉在了柜璧上,她可不管会不会忌讳,毕竟大雍少有活人将自己的画像钉在木板上,这是给死人祭祀的做法。云娘不信鬼神,历来只有人吃人,没有鬼吃人,她怕什么忌讳,她只想要清净。
这下走进寻香坊的客人,看着巧笑倩兮的大掌柜,再看看她身前这幅栩栩如生的画像,立刻对贺重玉油然而生一缕佩服。
贺重玉也很无奈,她可没学过正统的书画,这一手画技还是当年和刘媪学艺的时候拿炭笔练出来的,其实没有什么品味,更不符合当朝追奉的“缥缈灵秀”之姿,大约只占了一点新奇。
时人赞许风流写意,对繁琐复杂的工笔嗤之以鼻,认为此术沦为平庸,即使毫无天赋的人都能靠日复一日的勤勉绘出图卷。
她有自知之明,却不妨有没眼色的故意拿她去挤兑旁人,这不,被挤兑的苦主就上门来讨说法了。
她才刚下马,门房就忙不迭地小跑到面前,弯着腰低声快语,生怕下一刻有老虎要跳出来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