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十章 千里江山图(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四个月后,大雪,大宋皇宫翰林图画院

“夫子,我听说王希孟重回文书库了?”知命一边行礼一边问。

“这孩子,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兴师问罪。”夫子白了她一眼。

“好夫子,是我莽撞了。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也不至于,估计是他们瞎传的。我给您和师母带了点特产回来,小小心意。”翠萼及时奉上礼物。

“希孟是重回了文书库,你也看到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王希孟天才了得,自视清高是真,轻视官家和图画院规矩也是真,他明知道官家最记恨别人藐视他的权威,偏偏要去触这逆鳞,被几个言官合力参了一本,真真是蠢到家了。如果今次不加以重罚,不但难以堵住悠悠之口,以后王希孟恐怕要栽大跟头。

知命心下了然,夫子还是偏向希孟的,用最小的代价换他平安。于是又郑重揖了一礼。

“你们这一批画学生里面虽说人才辈出,可荫补上来的也不少,希孟心里压力大,他在人际交往、人情世故上面毫无天分,却要被硬挤在人堆里,对他来说不公平,这是个天才,天才就需要一个彻底隔绝的环境放手任由他去创作。你再来看看这个。”

夫子丢过来一卷绢帛。这绢帛明显被撕掉过重新补在一起。

“这是?”

“希孟前段时间的作品,是不是缺失了他往日的风采和恣意的笔锋?”

知命展开看,确实布局略显松散,笔力不足。她点点头,是不太完美。撕掉重来的勇气在画院几乎不算个事。从前狠撸白描的时候,也自己跟自己怄气,撕掉很多张不满意的作品。那时候初入画院不想落于人后,每个人都几乎没怎么睡觉,夜以继日的画,不知道撕掉了多少张纸?但现在不一样,这么大尺寸,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心血,说毁掉就毁掉的魄力还真不是人人都有。

“这小子自己也不满意,天天跟自己怄气,后面干脆把这画撕了。”

这的确跟后世看的《千里江山图》不太一样。这么长的尺幅,画起来十分费力,而画好之后撕掉重新来过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这个尺寸对他来说稍显吃力,另外他压力太大了。要不就彻底释放出来,你看那窑里的泥胚,非得要再添一把柴火,让火彻底烧旺,才能变成结实的瓷器。希孟也是这样。

“绘画就是绘心。心不定,谈什么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自在人间,不破不立。方才上不负官家,下不怠亲邻,才是那个心纯如雪、眼界高泊的王希孟。”

知命站起身,十分端庄正式的给夫子深深的作揖,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文书库外

知命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里面探看,只见冰窑一样的文书库里,墨冻成冰碴,王希孟趴在地上画画,衣袖已经磨破了,露出内里的棉絮。他头发打了绺,油腻腻脏乎乎的黏在一起,哪还有一点王宗尧嘴里总是称呼的“小白脸”的样子?人也变得疯魔了一样,嘴里一直喃喃自语,不知道是跟自己说话还是跟别人说话:“画不出,真的画不出,撕掉重来,撕掉重来……知命站在门口心疼的就要往里冲,他这样衣不解带的画,终是要把自己逼成疯子吗?这还是初见的那个桀骜小少年吗?

对绘画本身的渴望,凝结不化的心事、家事,回报天子、夫子们知遇之恩的感动,都化成了创作之火熊熊燃烧的原料。

知命回想着之前夫子与希孟之间的对话,有些担心夫子话有些重。

“知命,像希之这样心纯如雪、难得一见的全才,必须推他一把。”夫子抿着茶汤脸上丝毫看不出担忧和焦虑,甚至带着一丝信心满满的微笑。

正愣神时候,一个童子远远抱着一筐炭过来,“见过赵祗侯。”

“你来此处作甚?”希孟在文书库里画画始终不合规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祗侯莫见怪,郭夫子打发我过来的,夫子让用他的月例去给希孟祗侯加点炭。”

“行,你跟我进来吧!”知命推门进了屋子。屋子光线不好,地上凌乱的很,炭盆里早就只剩一堆残灰,盆外还有一些上次夫子给的炭,这屋子里冷的出奇,感觉和外面温度差不多。看来他顾不上添炭,知命将手里的大氅披到希孟背上。王希孟被惊了一下陡然一激灵。

“别怕,别怕,是我。希孟,是我,姐姐。”

“姐姐,我画不出来,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希孟,你冷静一点。你是大宋最好的画师,你怎么会画不出来,你太累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不!姐姐,我不能停,我一停下来,我就陷入愧疚,我觉得对不起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夫子,还有我的恩师。”

“希孟,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看这是什么?”

知命让小童帮她展开那一整匹皇家丝绢。“你看!官家赐你的丝绢,这光泽,全大宋独一份。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应得的。”

希孟闻言,眼里的光瞬间就暗了下来。“之前的那匹被我撕了,这一匹一定是姐姐你想办法帮我去讨的赏。”

“姐姐,对不起,我总是拖累你。”

“王希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知命不慌不忙的从带来的食盒里掏出酒壶、酒盏、一应食物:“希孟,你冷静一下。你不用跟任何人说对不起,人这辈子要有面对失败的勇气和重新来过的胆量,大不了重新来过。你以为我们大家都在逼你吗?你弄反了,我们都爱你,从心里喜欢你,如果这份喜爱让你觉得沉重了,那才是错的。”“先喝了这杯暖暖身子,如果觉得不过瘾就大醉一场,醉过这一场,我掌灯研墨,陪你功成。”知命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自顾自的抿了一口。

“你忘了我是女子,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图画院,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忘了我父亲一直在私下帮我相看择婿吗?”知命知他心有挂碍,慢慢的开解他。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