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2页)
“我家……我家我家在丁家桥……噢不对!我搬家了,我们家现在在磁器口的金碧谷28号。”婉萍一脸认真地说。
“磁器口是哪里?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啊!”几个热心地路人彼此看着摇摇头:“你确定是金碧谷28号吗?”
“我……我……”婉萍急得哭了出来。
陈瑛见到,上前拉住了婉萍的手说:“婉萍,不哭,不哭。我带你回家了。”
婉萍看着陈瑛愣住,约莫两三分钟后才认出来人,急切地说:“表姐,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今天培生要回家的……”
“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家。”陈瑛带着婉萍向砖巷胡同走,快走到路口时,她忽然挣脱了陈瑛的手,使劲摇摇头说:“不对!表姐这不是我家。我不要去你家,我要回我家。培生到家了,他在家里等我呢。”
“婉萍啊……”陈瑛那般坚强的人此刻也再忍不住泪水,一把抱住婉萍,揉着她已经湿漉漉的头发说:“婉萍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婉萍,姜培生走了,他没有在家里等你,他回不来了。”
“他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婉萍重复着这陈瑛的话,接着“哇”一声再顾不得任何形象地嚎啕大哭出来。她声音抖得厉害,喉咙里模模糊糊的音节反复嘟囔着:“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培生……他回不来了……”
自陈婉萍完全接受姜培生已经死亡的消息,她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陈瑛帮她去学校请了长假,等人状态好一些再回去。
婉萍在家里哭了足足两天,家里人都以为她哭过就会好起来,结果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姜培生的死对婉萍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她根本无法从这样的悲痛中走出来,她不再哭了之后,精神愈发糟糕,甚至出现严重的幻觉。
婉萍经常会指着空荡荡的院子说“培生站在那里劈柴干活呢”,或者指着家里的摇椅说“培生在那里看《太平广记》”。她对着空荡荡的地方傻笑,时常会把夏青吓一跳。
“说不好就是姜培生的鬼魂来作祟了。”夏青睡前神叨叨地跟陈彦达说。
陈彦达翻过身,摆摆手:“什么鬼啊神啊的都是封建迷信!姜培生死了就是死了,人都已经被烧成灰,哪还能会有什么鬼魂?再说了,姜培生这人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但对婉萍从来是没话说的。他要真死了有鬼魂,也不会回来祸害婉萍。”
“或许他就是太念着婉萍了呢?”夏青躺在床上,追着陈彦达问。
“你这是旧思想作祟!”陈彦达心里一阵烦躁,他不相信会有什么鬼神作祟,只是婉萍的状况实在让人心里太过担忧,他的女儿还很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将来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可现在这样如何是好呢?
陈彦达这些话根本不能够抵消夏青的顾虑,她总是怀疑婉萍这样是因为姜培生真的回来了。
北平城里到处都在破四旧,再去拜佛烧香求鬼拜神是要遭批评的,夏青只能背着所有人偷摸买了几张黄纸回来叠成金元宝。等到夜里大家都睡去后,自己在院子里烧,她一边烧一边嘴里念叨:“培生你走吧,你要真是为了婉萍好就赶紧走,别再闹腾她。”
夏青连续烧了一个礼拜的纸钱,却没有半点作用。婉萍依旧是白天过得糊里糊涂说些疯话,到晚上她又像是活明白了,知道姜培生已死回不来,于是又哭又闹。
“我想不懂,我真的想不懂!”婉萍哭着说:“连共产党都知道要给培生留一命,为什么他自己人一定要让他死呢?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他?培生十八岁念黄埔,给他们卖命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养条狗他也该是有感情的!就算是他现在老了,残了,不顶事儿了,不能继续给他们看家护院。他们不想要培生了,可以把他还给我呀!我要他,他残了废了不能动了,我都要他!他们为什么不能把我的丈夫还给我,非得让他死了呢?”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婉萍撕心裂肺地哭喊,拳头不断地砸在床板上:“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人啊?他们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他们坏透,他们真的坏透了,人怎么能这么坏?他们怎么能这么坏?”
婉萍的指关节砸出血,陈彦达心疼地把女儿抱进怀里,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婉萍倒在了陈彦达的怀里,满眼是泪地看着父亲说:“爸爸,我这一生幼年丧母,青年不孕,中年丧夫,为什么呀?我这辈子没做过恶,为什么菩萨要这么对我呢?”
“爸爸,为什么呀?我真的没有害过谁,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一辈子呢?”婉萍太痛苦了,她不断地哭闹着。
陈彦达紧抱婉萍,低头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也哭出来。他心里有怨气,他是怨姜培生的,那又不知道能怨姜培生些什么,姜培生也是尽力了,他尽了全力想让婉萍过安稳日子,但是总也过不了,好容易一切都尘埃落定,可他却死了,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里!陈彦达发自肺腑地想他的婉萍真是可怜啊!
婉萍每晚几乎都是这般,哭着吵着闹一通后被陈彦达哄睡。夏青会在婉萍身边多陪半个小时,等人彻底睡熟了才离开,然后悄摸地去院子里烧点纸,再回到屋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