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过普通人的日子(第2页)
“我们要做的不是硬碰硬。天子大祭的余波已经震荡开来,朝中各方势力都在借此大作文章、要圣上彻查此事,督护借调查七合鬯一事将虞安王请到了焦州,只要时机成熟,便可引猛虎入城中,到时候就算那樊大人再如何膨胀也翻不出天去,官家也绝不敢听风就是雨、对九皋城轻易动手。”
那些小将不愧是跟随邱陵做事多年的左膀右臂,她一口气说完这些,他们便立刻领会了用意。
“督护是要我们撑住、帮他争取时间,敢问秦姑娘,我们需要坚持多久?”
秦九叶在心中飞快估算一番,谨慎开口道。
“我与督护七日前在焦州边境处分别,彼时虞安王的车驾已到赣庾以北附近,就算这几日没有再往南走,督护也能沿沙坪道与对方相遇,再算上前往九皋的时间……最多只需要再撑两三日。”
而好巧不巧,两三日后就是冬至。
城中形势不容乐观,但此言一出,大家还是觉得有了希望和盼头,连日的疲惫不安随之一扫而空,高全当即说道。
“樊统的帮手除了郡守府的人,大都是军司马带来的,虽然不宜正面冲突,但横竖都在明处,不算难以对付。真正难防的是丁渺让曹进放入城中的那些人。”
一直沉默的李樵听到此处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天下第一庄的人吗?”
丁渺是山庄影使,就算狄墨已死、山庄被灭,但从当时天下第一庄内情形来看,应该还有不少庄中弟子流亡在外,丁渺只需召集这些人便可收获一群死士,虽然无法与朝廷军队正面抗衡,但在九皋城这样的小地方兴风作浪已经足够。
然而那厢许秋迟听后却摇了摇头。
“起先我也是做此猜想,不过摸到几次他们的尾巴之后,我发现事实似乎不止于此。”
他话音落地,柳裁梧已从暗处拖出一具被白布蒙着的尸体。
“二少爷交代过要生擒,但他们训练有素,知道自己走脱不了的一刻便服毒自尽了,就算是死也不打算向我们透露半个字。”
柳裁梧说罢拉下白布、露出下面那具妇人尸身,死人灰败的面容被凌乱发丝挡去一半,秦九叶起先没有认出那张脸,可下一刻看到了对方露在外面的手,突然便想起了什么。
那具尸体只有九根手指,而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妇人还是在璃心湖的花船上。
“她是那花船上的船娘?”
许秋迟点点头,语气中难掩讽意。
“他们都曾是天下第一庄中之人,只不过犯错受罚之后,有位心怀慈悲、又能与他们感同身受的山庄影使将他们收入麾下,给了他们一条别的生路。”
什么生路?成为另一个人的死士吗?
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们的性命便握在旁人手中,训诫与折磨是家常便饭,当有人打着“拯救”的旗号出现在他们绝望之际,他们便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跟随,殊不知那位自称先生的“救世之人”根本与狄墨无异,都是为了一己私利、让他们献上残破的一生罢了。
秦九叶几乎有些不忍再去看那尸首模样,只抬头望向许秋迟。
“按曹进的说法,丁渺的死士早已渗透城中,可却为何一直按兵不动?还是说他们早已暗中做了什么,而我们还未能察觉?”
她话一出口,周围便是一阵短暂寂静。
除了丁渺身旁那名刀客,这城中应当还有很多类似那花船船娘的狠角色,如果一切都如许秋迟方才所说,这些天下第一庄的弃子只怕对世间一切都怀着怨恨,尤其是对那些正常生活的普通人抱有恨意。他们认同丁渺并愿意追随他,定是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远比一般的江湖客难缠百倍。
其实大家都明白,不论是许秋迟逮到的人、还是先前回春汤引出的那些尾巴,都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是堤坝将溃前爬出的蠹蚁。而从那红纸告示来看,三日后的冬至很可能便是敌人的行动日,也是他们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悬而未决的感觉不好受,段小洲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有些冲动地开口道。
“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与其这般被动,要我说,干脆在那告示旁另起一章,就说那樊统是胡说八道,整个九皋粮仓都被水淹了,哪有余粮可供他赐什么福米?再取了都尉的官印盖上,不怕那些人不信……”
“你疯了不成?”郑沛余一把将他拉住,语速飞快地提醒道,“粮仓出事造成的混乱不比疫病好到哪去,到时候都不需丁渺出手,城中也要大乱,还不知道那丁渺与樊统背后是否有朝中人撑腰,那些人生怕逮不到邱家的错处,你这样岂非自己送上门去?”
郑沛余所说字字在理。樊统打着祭天祈福的名头做事,甚至要实打实地放出粮米,真要是强加阻挠,说不定会被扣上一个破坏赈灾派粮、意图扰乱民心的帽子,到时候不止邱家,整个九皋城或许都要受牵连。
连月的大雨下得人心惶惶,郁州几处产粮大县损失惨重,而尽管不产盐铁、也无囤兵,风调雨顺的龙枢从来都是维系襄梁粮库的稳定后方,一旦九皋城沦陷,势必牵扯周围城池郡县,若走上同居巢一样的命运,更将成为焦土死城,未来数十年都将是一片荒芜,这对襄梁来说无疑是沉重打击,而此时若有外忧内患趁虚而入,便又是另一场避无可避的动荡灾难。
若想天下大乱,本就不必在太岁头上动土。堤坝千里毁于蚁穴,广厦万千坍于榫缺,唯有仰观星河、纵观千古才能顿悟,谁曾想过小小窠槽却是纽星天枢?一座与世无争的小城会成为四海升平的关键?
“那可如何是好?”段小洲苦恼不已,方才燃起的干劲又塌了回去,“我看他们是一早便想到这些,等着看我们笑话。”
“只能见招拆招了。”秦九叶望一眼众人面上神色,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不论如何,我们还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此番出了差错,官家的人指望不上,九皋要面临的就不只是人祸、还有天灾。可别忘了洹河边上的那些金丝雨竹。”
居巢海云竹开花许是与那年的大雨有关,而眼下九皋也方才经历过类似的事。竹子开花几乎没有征兆、也无法提前算到,可一旦发生便避无可避,像是老天有意降下天惩、要重演的居巢一样。而她有理由相信,丁渺正是因为早前从那些竹子中看出了什么端倪,才最终选择将矛头对准九皋、作为实施他“伟大抱负”的终极战场。
“我离开川流院的那天居巢落雪,三日后启程天下第一庄时雨雪止歇。从地文上推算,九皋最多还有半月时间便会彻底入冬、刮起北风。在此之前,如果我们不能掌控城中局面,只怕到时候……”
不论他们如何制住丁渺、将那些病患统统找出,送上足够多的汤药稳定病情,一旦竹子开花、花粉飘向九皋,谁也不知道这城中会变成何种光景。
秦九叶有些说不下去。她不想将自己噩梦中那些可怕的场面描绘出口,也不想所有人在此时就陷入恐惧无力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