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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十二岁的时候,在网络上看到一个报道。一个十六岁开始打工的女孩,她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经济支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她没有读过本科,尝试过各种工作,从一开始的求生,变成储蓄。”
“她储蓄的目的是为了前往意大利,实现她的大学梦。”
“多年后,她带着十万块钱前往意大利,去探寻人生的全新道路,这十万块,是一切的前提,因为只要人抵达意大利,后续的费用可以通过半工半读来维持。”
“有一天,她在意大利的希腊餐厅打工的时候,遇到了她人生的伯乐,一家澳大利亚公司的老板向她抛出橄榄枝,问她是否有兴趣去澳大利亚做实习。”
“再后来,她的工作能力逐步被认可,学业也在同步发展,她的人生彻底走上正轨,开启新的篇章。”
这个故事,带给陶栀子太多的希望。
“从那以后,十万块成为我最大的奋斗目标,这是一切的起点,也是我去往意大利开启新生活的最低前提。”
“我和她一样,十六岁的时候开始独自面对社会,想尽办法挣到十万块,那几乎是我全部的希望。”
“十万块,好像能满足一切理想……”
说到这里,江述月似乎在等着她的后续,但是她的诉说却戛然而止,眼中怀着最后一丝不甘,将报纸重新拿起,细细端详。
一如自己在无数个打工结束的夜晚,一遍遍地看着画报上的意大利。
有无数人说过她的念头不切实际,如果她真的攒到十万块,应该想尽办法去在国内赚更多,过上更安稳的生活。
有很多人不理解,如蝼蚁一样生活的她,的确怀着可笑的理想。
每个人对十万块的用法都可以不一样,哪怕它甚至没有一个爱马仕的包贵,但是对陶栀子来说,那才是她向往的远方。
良久,江述月的声音也变得沉闷起来,他真诚而斟酌着问道:
“那十万……你还差多少。”
他竟然会对她信口说的故事真心发问。
陶栀子不知江述月此刻的眼中究竟能被看到多少怜悯,因为她双手拿起报纸,不露声色地挡住了她全部的脸,包括那些复杂的神情。
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
陶栀子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笑出来,笑容仿佛是一个开关,只要笑出来,一切严肃和遗憾的议题,都将变得轻松起来。
“我攒够了其实,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制一条相同的路线。”
治疗足以在几天内将她的积蓄蚕食干净,花光之后也是等死。
早晚都是等死,在医院里等死不如拿着钱去游山玩水,才不枉她一路走来如此辛苦。
活得如此辛苦。
一时间,她不想讲故事说得过于煽情。
脸被报纸挡得严严实实,握着报纸的手略微收紧,骨节处有些泛白。
她努力放松着自己的声带,用一个故事去诉说她对自己命运的总结。
“在印度教的宇宙观中,宇宙的创造、维持和毁灭是由三位神的力量决定的,其中有一位叫毗湿奴。”
“当毗湿奴沉睡时,宇宙开始存在,而当他醒来,宇宙就会毁灭。”
“那些希望、梦想、奋斗、执念……或许也只不过是毗湿奴虚幻的梦境罢了。”
“述月……我就像神沉睡时,不小心爬上桌的蚂蚁,误以为降生于世上,就意味着世界对我的接纳,但是神一旦睁眼,就会毫不犹豫将我拂下桌面,夺走我偶然享受到的一切。”
那些
偶然的好运,包括和江述月的相逢。
她只能言尽于此,带着内心深处的自嘲和悲哀。
她睁着双眼,实现前只有那无法认识的蝌蚪一样的意大利语,和她曾经拿起又放下的佛罗伦萨。
可报纸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人,仿佛才是她认清宿命后又一次反转,仿佛又在给她以希望的错觉。
她的双手握着报纸的动作越来越紧,像是不忍放开那过去的记忆。
整个人像是身陷漩涡中,她怎么时至今日,仍然还下意识地挣扎。
报纸上方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熟悉的手,那只手将她手中挡脸的报纸轻轻按下。
这时江述月才发现,报纸后被挡住的容颜,眼泪流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