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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姐与弟(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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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为什么要嫁给柏特。人人都知道,他年老昏聩又身居高位,听说还是性无能。但我并不想利用这一点,为我或者为我们捞取什么物质好处,有形的钱与无形的社会资源,于我们都是身外之物,没什么意义的---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认真的。”

看到熙罗科疑惑的表情,米丝特拉几乎是习惯性地按住他的肩,又使劲晃了晃,“沙赫芒也不需要---她看上起来是个高级皮条客,靠出卖年轻女孩的肉体盈利,但她真正的身份---”

米丝特拉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让熙罗科不禁打了个冷战。

“---是西海教会的都主教,那些妓女---不管是在地下室出卖肉体的姑娘,还是外包到达官显贵家宅内的金丝雀们,无一不是教会信任的死间。以肉体收集情报的任务,必要时甚至可以舍身刺杀帝国的权贵们。我的出嫁,当然也是类似的任务——沙赫芒的目的是伺机杀掉柏特。”

她看着熙罗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理所当然地笑了,就像保育阿姨看待惶恐的小孩。

被帝国通缉已久的反贼,居然就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他竟然毫无察觉。

这等恐怖的感觉,是熙罗科单调的人生中前所未有的。

“难以接受,对吧?你也听那些买醉的下级官吏讲到过,暗中活动的西海教会是帝国境内最大的不稳因素,他们救济穷人,教养孤儿,拯救被社会抛弃的人。国教会做不到的事情,西海教会都可以做到。所以公民严禁入教,所以被发现的教会成员都会被就地处死。”

“可你想不到---一直照顾我们的沙赫芒女士就是教会中人,而我们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教会的庇护之下。没有教会的资助,像你我这样的孤儿早就被卖到矿山去了,甚至连发出一声哀嚎的机会都没有。如你所知,没人会愿意卖淫,那些和我仿佛年纪的姑娘,她们的父亲兄弟乃至未婚夫,都死在了帝国的手中。她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肮脏血腥的地狱之中,那怕出卖自己的肉体和性命,也要让自己的仇敌付出代价。”

“可这比结婚本身还荒诞。太荒谬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熙罗科难以接受的是,昨天自己和姐姐还是合法公民,今天一下就变成了反贼。

“如此说来,那你去赤礁城,不但要出卖肉体,还会有生命危险?倘若沙赫芒强迫你刺杀柏特,你难道能全身而退么?”

看着弟弟认真的样子,米丝特拉撩起鬓发,无谓地一笑:

“当然不能了。不过,让你难过的,到底是我会有生命危险呢,还是我要出卖自己的肉体?”

这份笑容,甜腻像是炭火上翻滚着的砂糖,竟让身为弟弟的熙罗科觉得有些暧昧。

熙罗科的脸红了,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局促地搓了搓手。但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姐姐,嘴上毫不退让:

“都难过。反正我觉得这是火中取栗的事情。教会应该有不少人力,你还不到二十岁,为什么一定要你去执行这种恶劣的任务?我知道,我不应该要求别人代替我们去死,何况大家的命运都是那么悲惨——可是,我们和沙赫芒朝夕相处这么久,她就不能把这凶险的任务推给别人?”

“当然可以,柏特伯爵杀戮甚重,仇家遍布西海,愿意执行这种任务的姑娘大有人在。问题在于,候选人中的大龄处女并不多,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这里,她眼中竟有一丝骄傲,“如果是由我完成了这项任务,那么我将会得到沙赫芒最高的信赖;如果我能幸运地一直活下来,以后还能接替她的位置,领导整个西海教会……”

“而倘若我不幸被识破,事发被杀,你作为我唯一的亲人,会受到教会额外的关照,甚至进入权力中枢---这可不是那个寒酸总督开出来的条件可以比拟的。”

米丝特拉兀自得意洋洋地说着,熙罗科听得拼命地摇头。

“还是不理解么?那我告诉你,我们和教会的渊源——对不起,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但我想让你尽可能平静地知道这件事。十六年前——”

米丝特拉苦笑着,表情再度变得凝重。

“--当时的西海总督是个受人爱戴的君子,与现在的帝国官僚截然不同。可他的妻子在年轻时加入了教会,一直忠诚于自己的信仰。直到他们养育了两个孩子后,丈夫才知道了这一点。”

熙罗科看着姐姐的眼睛,默默地听着,不好的预感遮住了他的心。

“帝国对教徒搜捕越发紧密,但他不愿放弃家庭,就隐瞒了妻子的身份,让她躲过了其他教友的悲惨命运。到后来,帝国对教会的迫害越来越严重,良心不安的丈夫利用职权,开始庇护那些被捕的教会成员---他们也是帝国的公民,他们也有家庭!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多了一点爱……一点爱,却足以致命。”

姐姐的语气是那样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弟弟看得出她在努力遏制眼眶的泪水。

“最后,东窗事发,庇护了无数教民的总督夫妇遭到逮捕。他们从那日起就彻底失踪了,有人说死于监狱,还有人说他们得到了一艘大船,不可思议地逃过帝国海军的层层封锁,逃到了大海的另一面。受过其恩惠的人们口口相传,只要江水改变流向,他们就会---”

她说不下去了。看着同样哽咽的弟弟,米丝特拉忍不住上前抱住他,听任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婚纱,轻轻擦拭着他的眼角。

“---负责逮捕我们双亲的,就是现在的总督柏特。他早已恶贯满盈,从第一个任期开始,西海境内的教士在失去后庇护后纷纷…殉难,一时间尸体堆满了海滩……你猜到了,就是我们每次都会去等逆流的入海口。血腥的景象犹如连续的赤潮,连大海也无法吞咽如此众多的尸骸。”

“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负责在滨海船工中传教的小姑娘,靠着出卖肉体才活了下来。她本是个目不识丁的船家女,现在却是整个西海最后的牧师。利用教会遗留下来的金库,她盘下了一家小酒馆,伪装成皮条客,与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而总督的两个孩子,也被她保护起来,她希望他们能为父母报仇,为千万死难的教士报仇。”

米丝特拉的声音哀婉沉痛,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时机到了。和你一样,我才不愿意像以前一样愚昧地苟活着,忘记自己到底是谁!我是不会放弃复仇的机会,不管是什么代价——婚姻还是生命,只要能复仇,我无所畏惧。”

熙罗科从未想过,自己的家庭竟然会背负如此多的仇恨。

尽管他一直觉得,帝国的官僚尸位素餐者众,却从未想过应该由自己来对抗整个体制,更没想到帝国与自己父母的血仇。

悲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去看入海口,等着父母乘船归来,实在是一场荒诞的悲剧。

脑海中的混乱,让他颇有些眩晕,浑身的血液因为巨大的感情波动而仿佛在逆流一般。

米丝特拉怜悯地看着弟弟低垂的头,轻抚他的脖颈,轻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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