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1020(第9页)
像她这样天资丰厚者,哪怕同做一种工作,所得也要比同侪更多。如此,在两人的商议之下,作品的审查标准也越来越明确了:的确,以如今时局而论,含‘闯’反而比含‘青’敏感,含‘武’比含‘文’敏感,含‘边’比含‘归’敏感——就比如这么说,拿话本来举例,以青背景的三个话本来说,《书剑恩仇录》,这是最不要紧的,只要把里头的敏全都换成宋,青换成鞑靼即可,里头的年号、人名根本就不用动,因为百姓也分辨不出鞑靼人名和建州人名的区别,就是如今的建州人自己也分不出。
再进一步,《鹿鼎记》就有些要紧了,但又不是那么的要紧,因为里头的年号依然也是没有出现的,而提到的一些人名里,吴素存、毛将军,如今都已经归附买地了,就算不改名,就这样传播出去,即便吴素存知道自己要造青朝的反,会和一个叫陈圆圆的名伎有感情纠葛,那又如何?现在吴素存在做亲民官,手里没有军权,这样的传播只会让他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军权,少了些发展的可能罢了。至于毛将军,更是已经领闲职养老,正琢磨着想往袋鼠地去开拓开拓,他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了。
《碧血剑》,这就是最要紧的,因为里面含‘闯’量特别的高,还牵扯到了在敏朝麾下屯田的边将袁元素,这是含武又含边,想要发表,就必须反复审阅修改,不能让人联想到如今的局势。因为其牵扯到的人物,还并未完全归于买地的管辖。可能因为‘天书’,而引起诸多不测的动荡!
和这些事情比较起来,一些文人名伎的悲欢离合,根本都是细枝末节了,也就是和‘从贼’、‘男女’、‘忠奸’有关的事情,需要避讳,其他的哪怕就是公开发表也没什么妨碍,甚至于张、叶两人,对自己乃至亲友的命运,都不是特别关心,用叶瑶期的话来说,“总归必然是不如此刻的,活着的人,眼看国灭在即,各有各的凄惨,难道还能比此刻更好不成?”
用这个标准来说的话,其实很多被提到的人名,只要和气节、男女、忠奸那三点无关,是否公开是很无所谓的。而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比如今发展得好的一些人,也无需太在意,比如对于青康希年间为背景的作品,审查标准就可以放得很宽松,因为按照如今的发展,别说那位青帝了,他父亲可能都不会出生。
至于说建州他们内部的绯闻,就算在民间传播开来也完全无妨,因为现在还用原名音译的建州人特别的少,那些还在买地的建州人,全都起了汉名,根本就对应不上,远走他乡的那些,肯定也不在乎这边的故事怎么传了,而且鞑靼名字重名的非常多,就张宗子和叶瑶期审查下来,能留下印象对应得上的,就是艾狗獾,这也是通过童奴儿幼子,这个较为独一无二的身份才能确定下来的。至于其他的名字,只要不是艾家人,哪那么容易对到现实?
对艾狗獾的处理,的确是个问题,这个人在许多作品中似乎都有偷嫂的嫌疑,这大概是所有摄政王和摄政首辅必备的绯闻了,倘若是摄政王,必然有偷嫂的传闻,摄政的首辅,如张叔大,一旦权重一时,也不免有很多传闻讲述他和李太后之间的猫腻。所以张宗子和叶瑶期对此也是半信半疑,没有全信真了。
但这件事又有一点好处,是降低了难度的,那就是诸多作品,都以太后呼之,没有什么名字,可以对应到现有的鞑靼、建州女性身上,据张、叶两人捕捉观览过戏曲的一些细节,可推测得知,建州的继位者,当是如今远在卫拉特的黄贝勒,而黄贝勒的妻子中,生了儿子,值得一提的几个太后候选人,基本都比艾狗獾大了近二十岁,现在也都跑到卫拉特去了。
这种已经明显不可能和从前重合的发展脉络,就算流传出去,也顶多是让艾狗獾和黄贝勒要比从前多了点生分,但两边现在已经完全分开,各不相干了,影响又还好些,最多最多,艾狗獾婚配时会被人拿来说说嘴,他为了避讳联想,可能不会找鞑靼、建州女子成婚,而是要找汉人女娘——但话说回来了,他是外番归内,为了自己的发展肯定也要娶汉女为妻的。这么计较下来,影响几近于无,还真没有闯王相关的那些紧要。在这点来讲,艾狗獾要感谢闯贼,因为他偷嫂的事件和闯贼的时间点很近,所以为了禁闯,跟着也就把他的那点作品禁得差不多了,无形间把他从一个小小的困扰中给解救了出来。
涉闯、边、兵的,哪怕只是沾边,在未来二十年内,除去艺术成就特高者,原则上予以封禁,等这些因素被全部消融之后,再予以公开。而以未来三十年国家大变为主题,无法修改的作品,原则上三十年内不公开,三十年后对所有人名进行替换后可以考虑公开。
背景在三十年后的作品,不涉闯、边、兵元素的,就不用修改了,可以进入第二批大挑库,根据艺术成就被挑选进入教材。第一批大挑的标准,在审阅中也是逐渐浮现出来,彻底细化了,这其中需要张宗子和叶瑶期进行修改,使其脱敏的艺术精品,着实寥寥无几。
当然,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有这样一个标准在,大家的筛查工作也越来越快,第二批大挑或许有望在定都大典之前开始,张宗子也可以从决定封禁什么,过渡到决定宣扬什么,可以和曲艺界诸多专家探讨专业发展,毫无疑问,他的心情肯定是越来越愉快的。
毕竟,仙库再好,久住也难免寂寞,至此,他已经在仙库住了近两个月,可谓是不知寒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有一天他在宿舍墙边遛弯的时候,听到有人提到艾狗獾的名字,还大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和叶瑶期的讨论,不知不觉间已经泄密出去,搞得全城都在谈论艾狗獾的绯闻呢,结果,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几个军官,因为阅兵的关系,来到羊城港,说起了同期如今的发展,便提到了如今还在沿江任职的艾狗獾而已!
“当时可是吓得心都砰砰乱跳哩!”
他和叶瑶期谈到此事时,余悸犹存,“连阅兵方阵都从香山入羊城了,可见定都大典也没剩多少时日,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希望在大典来临之前完工,暂休个几日!”
他不禁也抚摸起下巴来了,“又或许六姐为了保密,就不让我们出去观览大典了——别的具体人事还好,我们这些组员,估计不会到处乱说,但和重真、康希这些年号相关的事情,透露的信息,组员应当也能推算、琢磨出来。”
“当然,纸包不住火,这些事迟早都会传开的。就算现在我们都保密了,将来第二批大挑之后,入选教材也好,专家偶尔透风也罢,迟早该知道的人也都会知道,就是这会儿大典在即,信王、皇帝都在羊城港,乍然间要听说这些事情,倘若心境不宁,节外生枝,那就不好了。倘为了防范这一节,没准我们要被锁到大典结束,皇帝返程这才能出来。”
“啊,不至于吧!”叶瑶期毕竟也还年轻,闻言不禁失色道,“可我早央了大姐,那一日我为她打杂,她带我去采访区,教我用手机拍摄的……”
以张宗子的职务,倘若能出去,大典难道还能少了他?他一扁嘴,也有些丧气似的,把手一摊,“可不是喽,就看六姐是怎么想的吧!哎!可惜了,这一次阅兵,要比从前所有的规模都大,毕竟万邦云集也是头一次,自然要好生耀武扬威,将他们震慑一番了!倘若错过了这样的热闹……唉!那我可要闹了!”
他叉着腰发狠起来,“若我们出去不得,定都阅兵那天,我就要……我就要一次打开三个应用程序!在机房里找些小说来,一次看三本!就不听音乐!什么活也不干,看个通宵!把电脑看死机,看发热!反正不管怎么说,那天我是不干活!”
其实按道理,除了剧本之外,他们也不该看小说,不过有时候听着音乐,眼睛里看看小说也可以兼顾,再加上他们也有访问图书馆的权限,虽然一心工作,但假公济私,乘机看几本惦念已久的小说,也是有的。《碧血剑》三本,就是这样忙里偷闲、一目十行地看完的。
这不能完全说是偷懒,但也不算完全在干活,叶瑶期心想,到了那一天,没准张组长还是蔫头蔫脑的干活,这么喊喊只是出气而已,不过,光是想想她也觉得挺解气的,因而便附和道,“就是,不让我们出去,不信任我们,那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地不信任我们,我们就不干活!光偷懒!”
张宗子哈哈大笑,对叶瑶期更增信任,将她衣角一扯,带到机房内,打开电脑,压低声音对叶瑶期道,“我都已经找好了——到那天,咱们不看小说了,光看小说而不听音乐,算什么偷懒,不过是提高工作效率罢了——那天,我们看仙画!看白话剧的仙画!贤侄女你看——86版《红楼梦》仙画,且不说86是什么意思,反正,到那一日,如果出不去看阅兵,咱们就看它!”
第1019章叶瑶期是极端原著粉
若说起如今买地的话本小说界,那当真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长江后浪推前浪,买地的小说,不但多,而且更替得很快,快到了一些名家,都不得不转行的程度。就譬如说冯老龙,他原本和凌玄房,这两个人公推是敏朝最知名的小说家,但现在两人却又都不约而同地转行去做戏剧家了,以排演白话剧为主,就是因为承受不住买地这里非常强烈的小说竞争:
别说他们的拍案惊奇、醒世系列了,现在就连十几年前引领出全新流派的《斗破苍穹》,也俨然已经过时,新一代的读者少有提起。若说从前,大家可看、可读的东西相当的少,从上到下,雅俗共赏,都是那些短篇故事集,一个故事能在大江南北流传的话,那现在,各种人群都能找到自己的读物,想要再有这样的流行,可是再也不能够了。
小孩儿爱看的,是小人书的古典神话、童话故事,略大一些的少年人,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只是知道拼音,爱看白话得彻彻底底的男孩儿,爱看《苍穹》类、《南洋驸马》类,玄奇爽快的长篇小说,女孩儿就爱看《鸳鸯错》流、退婚出走流的小说。
这些小说的套路,总结下来都差不多,但偏偏就受到孩子们的欢迎,男孩看的,要么就是周游星际,不断地升级实力,和人打架,而女孩看的,便是摆脱了原有的家庭束缚,退婚来到买地之后,周旋在诸多追求者之间,最后职场情场双双得意的故事——往往这样的故事,最后还要以受到六姐接见、勉励,许可为新时代女娘的模范为事业上的大高。潮。只要是有闲空爱看书的读者,多能总结出来,换汤不换药大致都是这些,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故事,哪怕一再重复,在市面上也卖得就是比其余的故事要好,这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年纪再往上一点,文化素养再高些,《蜀山剑侠传》,还有‘飞雪连天射白鹿’这样文笔有古意的故事,就有受众了,理所当然,《红楼梦》也是在这等读者之中,才得到极高的推崇。不过,好的作品,其魅力是无需论证的,哪怕同时流出来的古典话本,还有不少,但不知不觉间,《红楼》仍成了从上到下,认知度与认可度最高的小说。
这样的好书,真正称得上是雅俗共赏,便是那些文化水平较低的读者,也能被书中的富丽场面迷住,完全进入宝黛钗人的恋爱关系之中,而文化水平较高的读者们,他们虽然也会被苍穹流文吸引,但那是一种罪过的消遣,和友朋之间,根本羞于谈论,反而是针对《红楼》,有太多话可以说了。
一个普遍的共识,便是大家都认为,这是真正经历过富贵的膏腴之人,才能有的笔墨,而其中所体现的不可避免、难以挽回的悲剧,更被许多人认为,简直就是敏朝最好的写照,‘写一家犹如写一世、写一世犹如写一朝,写一朝犹如写了两千年’!
这两千年,指的自然是始皇启封建之后,围绕儒家而形成的整个旧式社会体系,整个旧道统。贾家之败是如此自然,对于敏朝的书香子弟而言,正是因为如此自然,如此贴切生活,其中的衣食起居,又是如此生动,反而更让他们生性,旧道统所生出的周期性的繁盛与衰败,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如贾家跟随建国之祖,所得富贵之后,接下来一代代人在规矩之中生活,也在规矩之中衰亡疯狂,在规矩之中被富贵迷惑,以至于无视人伦,滋养出一府的蝇营狗苟。犹如张宗子、钱受之这样的读者看来,这写的,不就是身边所有眼见之事么!到最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也正是旧道统的写照?便是再上苦心也好,力挽狂澜也罢,道统所限,家族传承的体系,终究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平民看红楼,读的是富贵,富贵子看红楼,读的是其中切身刻骨的悲凉,叶瑶期这样的新式富贵女儿看红楼,却是看到了其中幽微至极的人性,那才气横溢、落笔通神的语言。总之,那是各有各的着迷,她不知道还好,一知道素材库内,原来还有《红楼梦》的仙画,可不是心痒难耐,别说等到定都大典那天了,现在就蠢蠢欲动,颇想观览一番。
因道,“86版!这86,是纪年吧?不知道是华夏历多少年了,既然有这样的分别,是否还有别的版本呢?就犹如书籍的再版一样,不同年份拍摄的,就是什么年份的版本?组长,你可曾看过?你看仙画的机会,比我总要多多了。”
这是实话,如叶瑶期这样攻读金融系的大学生,看仙画的机会还是较少的,往往是理科班的学生,看到仙画的机会更多,甚至还能得到‘天人授课’,也就是从仙画中,接受对科目的教学——他们的第一批老师,很多就是通过天人授课,掌握住自己任教的科目的。
若是平时,她也就是沾家里人的光,年尾的时候,能跟着家里人看一些自然风光、动物植物的纪录片而已,要说看什么有情节的剧目,这种机会根本落不到叶瑶期头上,是一种非常珍稀的殊荣,若非如此,索隐派私下刊发的报纸,也不会专门整理这些仙画的名称和情节了。一般来说,那都是长期的培训中,为了调剂学员的精神,偶然放一个片段而已,放得七零八落,想要把一个故事从头到尾的追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沈曼君、张宗子这样,日报的资深员工,也是一般,他们比较能充分接触到的,是在这个世界用手机拍摄的各种纪录片——这倒是工作中可以经常看到的,但一整个故事的仙画,分成一集一集,列于文件夹中,这样豪奢的待遇,也就是在仙库里才能见到了。张宗子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对叶瑶期道,“我只看过一两集的节选,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两回——小叶,我和你说,其实那些操作员,私下也经常偷偷看仙画、小说的,上头不怎么抓!”
“是么!”
这里毕竟是仙库,规矩严明不说,感觉上自然要比外头抓得更严格,买地这里,秉公执法的力度,是敏朝无法相比的,也因此自然带来了对规矩的敬畏。叶瑶期难以想象,仙库这些按说绝对忠心耿耿的操作员,居然还有私底下偷看资料的事情,她半信半疑道,“那该不会是人家的工作吧!您也知道,好多话本、剧本什么的,出库之前都要审查删改,给配上拼音,还有很多我们自产的仙画影音也要入库储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