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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霁,你今天的耐心变差了。”被供奉在架子上的红尘卷中,总角小童探出小脑袋,童音脆嫩,“他回家了,你连这些琐碎的公文都看不进去了么?”
“……”谢衍坐在案台前,只是略略侧头,看向探头的红尘道。
“他得到魔尊之位,亦是你棋局的一环,更是你最重要的布局。如今他愿意回到你身边,有求于你,对你示好,你难道不该顺势把他掌控在手中,教他成为你最重要的助力么?”
“难不成,步步为营,心机深沉,以天下为棋盘的谢云霁,难道也会为一个人心摇神动不成?”小童的化形坐在桌子上,摇晃着小腿,用童音揭穿他的真面目。
“还不是时候。”谢衍站起身,走到书房墙边,凝望着那张五洲十三岛地图。“北渊初定,他面对的形势极为复杂险峻,我是要拥有一个稳定的盟友,而非唯命是从的附属。”
“难道拖着他不谈正事,先谈些风花雪月,有助于你和他提条件?”
“……”谢衍不答。
“说不准是反过来。”红尘道化身的小童眨了眨眼,“他这样对你好……人间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温柔乡,英雄冢’,我觉得你被哄的都要头脑发昏,他无论说什么样的条件,要冒怎样的大不韪,你都敢一口答应了。”
“吾还没那么荒唐。”谢衍的声音清冷,但红尘道觉得,他好像有些恼了。“……那孩子的心眼没那么深,无论是濡慕还是……都是真情流露,他那样热烈,为人师长的,总不能晾着他,伤心了怎么办。”
“冷他一阵,只从官方渠道来往,久而久之,他感觉到你的冷待,自然也就正常了。”红尘道撇嘴,“教我说啊,你还是未斩干净红尘,与他保持如此危险的关系,小心引动情劫。”
“不行。”谢衍今日的神情,倒是不像孤寒的圣人,像个辗转反侧,一心念着徒弟的温柔师长了,摇头,“我不理他,他会哭的。”
“你心疼了。他会哭,关你什么事啊?你用剑刺他时,你剖他骨时,倒不见你犹豫片刻。如今他落一滴泪,你是不是都得像是烧了心似的,非得哄着、疼着、安慰着……”
“……”
红尘道乐了,祂越发地像人了,摇晃着脑袋道:“真不懂你们,明明有正事要做,却拉拉扯扯的,什么也不提;明明知道有些禁区不能碰,却非要在边缘试探,人可真复杂。”
“……红尘道,你可以闭嘴的。”谢衍转身,温文尔雅地笑了,“不准随意窥探。”
“咳,如今北渊已定,又一块版图归于你掌中。”不欲惹怒他,红尘道极快地转移了话题,道,“谢云霁,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你都会缜密地计算可能,并且将其变成当前最好的一条路。”
“自你登上圣位后,接管的是仙门的烂摊子,你却生生把这局棋下活了,先是平定百家之乱,又用仙魔大战的胜利巩固地位,坐稳了仙门之首的位置。而后,你逐步蚕食道、佛两家的势力,让二圣也退居二线,又举办仙门大比,掌握了资源分配的权力,一边笼络提拔百家宗门,一边排挤世家宗族,将仙门彻底捏在手中。”
“若是这仙门之首,只是个被架在空中的位子,有什么意思?”谢衍微微一笑,但在夜光之下,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声音却缥缈,“仙门水深,想要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团体,唯有从内部来清除积弊。”
“可你的手还伸到了人界之外。”红尘道摇头,道,“鬼界可不是人间圣贤能踏足的位置,你却借助鬼门关打开两界大门,扶植无间阎罗上位。如今她已为鬼界阎罗王,时常仰赖你的计策,已经是你的忠实盟友。”
“鬼界之事,虽然是意外,但亦可以为我所用。”谢衍平静道,“天道给我划的规矩,我也不必事事遵守,我自有我的做法。”
“你最招人忌惮的一点,便是把入魔的亲传弟子放入北渊,又欺骗天道,助他走过渡劫门槛。”红尘道说,“若是他的背后没有你的影子,他最初就会死在北渊洲,压根走不了那么远,是你护佑他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才让他有可能获得未来的成就,安然登上尊位。”
“这样的关联是不可分割的,当他登上尊位的那一日,意味着,北渊也将向你靠近。”
“道门、佛门、魔洲、鬼界……除却孤悬的海外十三岛,还有一直内斗不休的南疆外,五洲十三岛所有成型的势力,都在向你靠近,成为你的盟友。这些看似寻常,但连在一起看,便是半点也不寻常。”
“天道控制世间一切,挑动各道统、各种族之间的互相斗争,以此达到大乱大治。”谢衍手中抛掷着棋子,漆黑眼底扫过还未大定的区域,“恶法非法。天道若是执意如此,以挑动内耗为达成平衡的关键,那我就反其道行之,人仙魔妖鬼,难道就不能联合在一起,共抗天道吗?”
“何况,我并非立于前台,只是做个幕后的推手。”谢衍看向标注于地图上的北渊魔洲与独立的鬼界,如今这两块势力的君王崛起,背后都有着他的影子。
而他却云淡风轻,不像是做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而是笑道:“与天对弈,不必讲究一城一地的得失,既然出手,便要换掉祂最重要的一子。”
红尘道咂舌:“谢云霁,你这是要反啊,难怪天道忌惮你。”
谢衍将棋子落在地图之上,又握住手中的一枚黑子,轻轻笑道:“那便忌惮吧。我想做的事情,不在一时,亦不在当下,而是为了之后的百代千秋。”
红尘道沉默了半晌。
谢衍走到窗前,将竹帘拉起,却没见帝尊回来。他掐指算了一下时间,自言自语道,“倒是去了一个多时辰了,遇上什么事了吗?”
他不等红尘道回答,文书也不看了,便是振袖一拂,自顾自地消失在原地。
良久,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房,红尘道一边钻回红尘卷中,一边不忘吐槽:“……就一刻也离不了他家的漂亮徒弟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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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宗的膳房是给未辟谷的小弟子做饭的,由于儒宗鼎盛,弟子众多,膳房里配的人手也比较多,直到半夜才歇息下来。
殷无极虽然不能动用魔气,但凭着些当年学的儒道术法,他轻而易举地化身黑发赤眸的少年,避开所有人,拎着食材猫进了厨房里。
当年,谢衍带着他游历天下时,他为了让师尊吃上一两口食物,学庖厨手段时吃过不少苦。
等到后来,他们在微茫山结庐,殷无极一手包办了师尊的吃住,精心打理着他的各项事务。
师尊爱吃点心,他就学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白案手艺。他喜清淡,厌恶油腥,殷无极就把江淮菜色做的炉火纯青。
“谢云霁是个猫舌头,只要口味有一点不喜,他根本不会碰第二口。”殷无极是来借地方的,却不会用儒宗公用的碗筷,连案板和刀都自己备好了。“夜宵也不适合吃的太荤,做些清淡的汤食和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