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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非常珍稀的仙画,基于种种考量,却是不可能面对大众公开的。叶瑶期、张宗子,也算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极少见有殊荣可以略微浏览的文人了。

张宗子不说了,资历、圣眷、能力都是明摆着的,也不过是在他的履历上添个一笔罢了,从仙库中出来不久,他就又领命去海外定居点,主持编纂当地的报道了。对届时还只有微名的叶瑶期来说,能获此机会,她将来不论是做编辑还是采风使,岂不是一入行就高了别人一头?

再加上她这些近亲远交,哪个不是传媒界大名鼎鼎的人物?随意帮衬一二,叶瑶期三十岁之前,做个小报主编那都是稳稳当当的——若是她小姨沈曼君,稍微放松一点,肯援引近亲进《买活周报》的话,叶瑶期做个知名采风使,那不也是三只手指捏田螺?

可偏偏,就是这孩子性子孤拐,也是仗着她身世特殊,算是沈君庸的养女,叶仲韶和沈宛君不便严管,而沈君庸、张华清对她又非常宠纵,毕竟是给她考到中枢衙门,在金融部里做了一个小吏目去了——其实,这样的前程,对于一般人来讲,已经是梦寐以求、光宗耀祖了。只是在叶、沈几家,才是不尽人意,不算是长辈们心中,适合叶瑶期尽展其才的正路。

这担忧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一转眼这些年过去,叶昭齐依旧是那个副主编,叶蕙绸已经是南社社长,且也随着父亲,进入买活大学任教,也就只有叶瑶期,入仕七八年下来,不过是个小小的司长。

每日里,在钱街进进出出,和那些四海八方的投机商人打交道,往来者铜臭十足,时不常还要加班,和家人相聚的时间不免也少了——眼下也都是三十岁上下了,亲事却还是迟迟没有着落,在姐妹之间,岂不的确是被比下去了?更可虑的是,无人帮衬,只怕她一辈子就要停在这里,很难再往上一步了。

虽然沈家对于后辈,也不强求他们个个都要成名掌权,只要各尽其才,便已是欣慰,但叶瑶期浪费了这样好的机会,不免也是让长辈惋惜,而她眼下走的道路,又是家人无法帮衬的,沈宛君提到这个三女儿,往往便蹙眉长叹,情绪不佳。

叶昭齐倒还好些,姐妹情谊,不曾被叶瑶期的任性影响,对妹妹照旧关怀备至,一有机会,就要为她设法,这一次也没有例外,依旧是在刺探叶瑶期对转行进报纸业的兴趣。

叶瑶期对于姐姐的苦心,也十分感佩,不过她的心思如今肯定是更坚定了,摇头笑道,“大姐,你不懂,我的兴趣就在和那些投机商人勾心斗角,怎么的定下严密规矩,又防着他们钻空子,又不让新规矩营造出新空子来。这种和聪明人斗心眼子的工作,最适合我。至于说报纸,我现在也办了一份呀——我们办公室的内部报纸,一个月一期,也印发了百十来份,在我们体系内部传阅呢。”

叶昭齐一听,喜上眉梢,“当真?你之前却也不说,这报纸,你算主编?供稿呢?”

一听这就是专家,对于报纸的好处,以及内部权力的分配,最在行不过,知道这份报纸都是叶瑶期一人编的,主要内容,就是她工作中接触到的典型案例,以及由此产生的启发思辨,也有一些同僚,读报之后,发生感触,开始向她投稿,便更是欣慰。

因合掌道,“如此甚好,这边不算是辜负了你的天分——你有这样办衙门报纸的能力,将来少不得你的前程!况且,能办报纸,又懂得金融这一行的人,除了你还有谁?没人能和你争,你的路,走得就更顺了。也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还真别说,当时都说你任性,可未必将来,你反而是我们间走得最远最好的那个,你这孩子,自幼孤拐执拗,倒是被你误打误撞走到正途上了。”

“姐,这么说——姨母那边——”

要说这是任性的决定,叶瑶期自然是不会认的,如今沈、叶几家所面临的风波,其实也早在她的算中。也是因此,她才决心一定不和传媒沾边,要走出自己的路——一条绝不会被猜忌,也不容易抱团,可以尽展长才的道路。

别看因为沈家在这个领域没有根基,起步得慢,但也正因为一切都是靠能力得来,后劲十足,一步步走得稳,到最后或许还能走得比旁人更远。

就说叶昭齐好了,少年成名,闻名内外的才女,自己也的确有才学,又得到家人助力,崛起甚速。十年前她就是《万国报纸》的副主编,十年后呢?还是如此,位置动也不动!

盖因她起来的速度虽然快,但底蕴也只支持她走到这里了。将来,随着沈家失势,她只有走下坡路的份,想要再超过如今的高度,已经很难。可瑶期就不同了,她自忖自己,本业精熟,是极有自信的,政治上更不待说,完全得到上级信任。

就算姨母沈曼君下台,而父亲叶仲韶等人,也受到影响,南社式微,甚至更说大一点,原本这些往来得好的叔伯,也纷纷去位失意——再说得大一点,甚至被风波卷入,流放边远,这个群体彻底被批倒批臭……她在晋升上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从少年时起,叶瑶期的政见和家人就完全不同,她只是选择了小心谨慎地对一部分人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思想:这样做,对一些人来说当然犹如背叛,在道德上或许是站不住脚的,但叶瑶期本人却怡然自得,完全不以为然。

她认为眼下就是她的那些观点,最有力的证据——姨母是否倒台,其实和她本人的观察汇报没有一点关系,她的观察也并不存在任何抹黑,只是忠实地记录了她看到的东西,以及产生的思考。姨母什么时候倒台,是由取代她的人,什么时候成长起来决定的。现在,新一代人稍微有了一点模样,姨母也已经疲态尽显,支持不住,于是就到了这件事发生的契机。

肉眼可见的,有许多人会从姨母的倒台中得到好处,而这些人当然都是她的敌人。叶瑶期认为,倘若她也能从姨母的倒台中获取一些功勋,或者至少摆脱这份影响,那么,肉烂在锅里,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其实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她和养父沈君庸,也算是为叶、沈几家的子弟,趟出一条新路,打开了他们往理工和实际应用学科发展的大门,在她看来,这样的职业选择其实比报纸业强太多了,才是最适合她们这些旧式文人家庭的路子,只是转型的时候,会比较费力,没有继续做文人戏曲那么轻松罢了。

可倘若从道统的角度来看的话,如今是百姓的年代,文艺作品也该反映的是百姓的娱乐爱好,如果不能完全融入百姓,其实机体将出身、兴趣、爱好都完全和时代需要错配的这些人,自发地排挤出去,也只是时间问题,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站在时代的角度来说,区别不大,迟早总会发生。

该来的终于来了,也一定会来,不管有没有她参与,都是一样,没准叶瑶期的观察,还能降低不少六姐对沈家的疑虑和猜忌——如果真实并不太丑恶,那么真实总是好的,想象力的泛滥才最可怕。姨母的结局,说不定就因为叶瑶期的观察,而会更体面一些。

至少,叶瑶期本人是如此坚信的。因此,她不但没有心虚内疚,反而理直气壮,带有一种以功臣自居的自信从容,主动地关切起了沈曼君的情况来,“姨母那边……难道是风雨飘摇、败局已定了?她就没想过做一次还击吗?她如此消极,只怕……许多叔伯姨姐,也很着急失望吧?”

不说这几个同父母、同(外)祖父母辈的近亲,五服内外,出身吴江几姓的才女,加在一起都有数十人了。要说这些人都情愿接受失败,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如今市面上很多自发地为姨母辩解的文章,文笔雅驯、态度恳切而观点中肯的那些,很多都是她们的手笔,只是找了别的名字发出来而已。叶瑶期认为,倘若姨母度过了这个劫数,之后《买活周报》也会立刻更改制度,确保将来外人无法如此容易地抓到把柄。很显然,现在她的这些亲戚是已经学乖了。

不过,反击的意愿和手段,虽然激烈,却也需要有人来组织协调,从叶昭齐的表情来看,不但姨母沈曼君抵抗得很消极,符合叶瑶期‘姨母已不堪重负’的猜想,便是大姐昭齐,似乎也没有凝聚起反抗的意志,虽然经过极力的遮掩,但谈起此事时,她的表情也还是和家中这段时间的气氛一样,低迷颓丧,似乎对于未来已有了详细的猜测,只是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这都已经是注定的事,一直以来,自己骗自己,事发之后,又缠绵忧郁,拒绝接受,这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叶瑶期并不多愁善感,她虽然也能理解家人软弱的根源,但却很难在情绪上和他们共鸣,只是,这话就算说出口,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双方都固执己见,只能不欢而散。

多年前,刺探过几次之后,她就从不和家里人争执,此时也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叶昭齐的手,道,“大姐,别想多了,我们一家行得正,坐得直,又不曾违法乱纪,也是善尽职守,就算下野回家,难道还少了一口饭吃吗?再者,这也都是后话了,买地一向就事论事,就算姨妈下台了,也未必就一定牵连到你头上啊。”

这是完全装糊涂,直接把叶昭齐往败局已定的方向去引导了,也是叶瑶期的私心:要说后辈中,有谁最适合接过姨妈手里的大旗,来号召亲眷故交们组成攻防同盟,回击那些新一代的平民才女,那这人自然非昭齐莫属。

她的血缘、名气、职位,都是最优,可叶瑶期却是不愿叶昭齐再来趟这个浑水了,要不是最近使团组建,几乎所有报纸的重心都在羊城港,她甚至还希望叶昭齐回壕镜去呢,那里是《万国报纸》的大本营,也是相对远离纷争的所在。只要叶昭齐从前得势的时候,不曾排挤过《万国报纸》的那几个洋番主编,大家把关系好好地处过,那么,即便姨母沈曼君下台,也没人就说叶昭齐的位置也就一定坐不稳了。

“你这孩子……总是标新立异。”

她善意的急切,也被大姐完全领会,叶昭齐黯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她反握住妹妹的手,拍打了几下,“孤拐得厉害,且还护短,我看,除了舅父舅母,我们爹娘还有姐妹兄弟这家人,哪怕是对姨母,你也是面子情……你这是怕我被牵连,只想着先把我摘出去,可你不想想,事已至此,如果我们一家谁也没有出面,亲戚故交间,又会如何议论呢?”

“那就让她们议论好了!”

叶瑶期冲口而出道,“正好撕巴开了,大家生分了,如此才能各自安好。还不明白吗,姐,姨母的事情,是吉是凶,还不是六姐存乎一心?六姐不忌讳,别人说破天都没用。可六姐忌讳的,是姨母一人,还是我们这些看似分家,却比没有分家还更加亲密兴旺,淤积在一行一业内的乡党友朋呢?”

这话一说出口,叶昭齐身躯微微一震,望向叶瑶期的眼神立刻有所不同。叶瑶期也知道,自己无意几句话,却是把心中隐藏多年的倾向给漏完了,不过,料来她和情报局的往来,不会轻易露馅,因此她也还算镇定,只是望着叶昭齐微微点了点头。

叶昭齐苦笑道,“我明白了,这是你的心底话,难怪当年你一定要去金融部做事……原来,我们都愚钝,家中最聪明的儿女,还是小妹琼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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