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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最后一课(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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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晨雾像块浸了陈醋的抹布,湿漉漉地糊在脸上。从24岁到40岁,这里的气候从来没有变化,像校准过的时钟,到了哪个时节就会吐出什么样空气与阳光。已经是个江城人的张潮很久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难受,唯独今天。张潮不能确定到底是他变了,还是气候变了——或者这个小城已经感觉到他要离开,于是像刻薄的房东对待退租的房客一样严厉。

“你去江城运气会好呢!”爸爸给张潮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就像小学的时候妈妈给他整理红领巾,“江城有乌龙江,你的名字里有潮,江水总是要涨潮的,你的日子也会跟着涨起来。”那时候的张潮,脸上干净得刚刚像涂过腊。今天的天气太热,这层腊渐渐溶化,露出坑洼不平的泥地和青黑色的灌木。】

程永新微一凝神,发现这篇在回叙往事和切回现实之间并没有进行任何提示,而是根据思绪的延展与情节的推进自然而然地切换过来,形成了一种浑然一体的阅读感受。

当然,如果没有耐心的读者,就会觉得线索纷乱;而像程永新这样的成熟作家、编辑,则感到丝滑无比。

“张潮的写作技巧又有进步啊!”程永新虽然只看了个开头,但是内心已经认定这就是张潮写的了——即使不是“真的张潮”,那也等于是为文坛发掘出了一个新秀。

随着他的翻阅,这篇《最后一课》渐入佳境——

【学校门口传达室窗台上,门卫老周探出半张油亮的脸:“张老师,开发商又送购房优惠券来了。”大红色的优惠券递了过来。张潮没有接,低下头说了一声:“谢谢,我不需要。”匆匆钻进人流里。学生的脚步、说话,车流的胎噪、汽笛,还有每天早上校门口循环播放的一段录音:“注意安全,严禁打闹。”把老周也许会从暗哑的嗓子里挤出来的低沉笑声给活埋了。

生孩子以前的黄玲是江城一中声音最好听的女老师,听她说话像被熨斗贴着来回推,时间长了,心里有再深的褶痕都会被熨平;但同时,也有会另一些枝条从缝隙里长出来。张潮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不是在教室、备课室、会议室、礼堂、操场、食堂……这些地方听黄玲的声音,会是什么滋味。当然,不止一个男老师这么想,张潮甚至是其中比较斯文的一个,只会在别人把意淫宣诸于口时附和着笑。所有人都说黄玲生孩子的时候把嗓子喊坏了,现在像鸭子叫;脸色也一天天黄黑起来。她从男老师的聊天里消失了,只有在每天早上走进校门的时候,听到当年她录制的“注意安全,严禁打闹”,才会依稀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声音好听的女人。……】

随着叙述的缓缓推进,一个失意的小县城教师的半生,扑面而来。

作为一个“从学校到学校”的老师,张潮用16年证明了自己的无能。学校里,职称评不上,领导看不上;家庭中,妻子也已经离家许久,并且要求离婚。

在一场大学同学的聚会当中,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董超在深城做家教,已经开起了小汽车,还在老家买了一套房。在一场酣畅淋漓的醉酒后,董超拍着张潮的肩膀,让他来深城帮自己。

“三年,兄弟,只要三年,你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江城。”

有了这句话,张潮下定决心辞职离开学校,连编制,连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都不要,甚至连给校长找其他老师接手的过渡期都没有。

他要干干脆脆地走,像一个侠客一样,“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行。”

今天他就准备给高三的学生上完最后一堂课,就把辞职信摔在校长的办公桌上,然后留给所有人一个孤高的背影。

在最后一堂课短短45分钟的时间,他陷入了现实与心灵的双重纠葛、互迫中。

他觉得自己在学校里的「最后一课」要给学生讲些“重要的话”,希望学生能对自己留下印象,甚至幻想有一天,其中的一个学生成了作家,会在作品里深情回忆他。

但学生对他陈腐的说教只有不耐烦,催促他赶紧讲考卷,或者干脆让他们上自习,让他尴尬不已。

他又想着自己会充满骄傲与骨气地向一向看不起自己的校长递上辞职信,校长会感到意外甚至震惊,并且进行假惺惺的挽留,自己则会毅然决然地拒绝。

但校长的实际表现是如释重负,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辞职,并且很快找到了另外一个老师接手,这让他失落不已。

他还以为自己的同事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会有几个平时要好的人来挽留他,结果一个也没有,这个消息甚至没有传出去。最后他失望不已……

张潮就像一个泡沫一样,“噗”一声破裂无踪,就这样消失在江城一中校园里。

他想象中的「最后一课」的悲壮感并没有实现,反而是现实给他上了「最后一课」。

采用了现实主义与轻度的意识流相混合的手法,在「现实」「臆想」「回忆」「情绪」中来回流动,形成了一种「一咏三叹」「重章迭句」近乎诗歌的结构形式。

当然,这只是的前半部分。

不过程永新和毕飞宇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翻阅的手,互相对视了一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已经完成了一次交流:

“是他吧!?”

“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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