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谏中(第2页)
江楼月身上的人兽树纹罽袍在宫灯下泛着暗金光泽,帛鱼佩饰随他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四肢缠绕的素帛已染上斑驳血迹。
殿内鎏金兽首香炉腾起的青烟陡然一颤。
“那周大人为何要对我和殿下赶尽杀绝呢?”江楼月侧目看向周凛,瀚海般的眸子里翻涌着讥诮,语调依然气若游丝,"微臣与公主两情相悦,就算有罪也应由陛下定夺,大人不知奉了谁的旨射杀我和殿下,如今又在欺君罔上该作何解?”
听到这话,御前的小太监奉茶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周凛!”
玄色龙纹靴踏过金砖,宣帝起身时十二旒玉藻冠冕的阴影掠过江楼月异色的双眸。“质子所言是否有虚?”
宣帝停在伏地的尚书省左仆射跟前,突然伸手扣住那顶乌纱帽,力道大得让周凛官服覆盖的手腕青筋暴起。
“回陛下,臣……”周凛的官帽被压得歪斜,立刻俯身,不敢直视如此而来的压迫,“是今日庙会上有贼人作乱,臣派人追杀的……是扰乱‘天神游街’的匪徒。”
"哦?"宣帝指尖加重力道,周凛的额头几乎贴到冰冷地砖,"那为何射伤质子的箭矢,也刻着兵部的标记?”
“这……”周凛喉结滚动,“恐怕是误伤……”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忠贵公公提着绛纱宫灯匆匆入内,灯影在他皱纹间跳动:"陛下,洛将军求见。"
那个一向沉稳的声音竟有些发颤,显然察觉到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么晚,他来做何?"宣帝甩开周凛的官帽,转身时龙袍广袖带起凌厉的风,"让他明日再来。"
忠贵公公跪下,额头紧贴地面道:"洛将军说是庙会一事……"他侧目看了看伏身在地的周凛,声音越来越低,"事关周大人和殿下,不敢欺瞒……"
宣帝抬手指了指周凛,冷笑一声,“宣!”
随着内监一声通传,洛萧然大步入殿,铁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臣今夜在醉仙楼饮茶,忽闻街市骚动,说是追捕贼人。臣随左仆射的人马追至城郊溪边,却见——"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周凛,"周大人正命人冲着溪流放箭。射杀的竟是公主与质子殿下!"
周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厉声道:"洛将军慎言!公主本该禁足宫中,今夜却受这质子蛊惑私自出宫,分明是意图联络北狄,传递情报!臣奉皇命监察质子,岂能坐视不理?"
宣帝目光转向商芷:"茵茵,你来说。"
商芷指尖微颤。她本是想借机查探太子与北狄往来的证据,却不想反被周凛的人盯上,如今骑虎难下。若说出实情,便是承认自己违抗圣命,可若不说……
"儿臣……"她咬了咬唇,正欲搪塞,江楼月却忽然开口。
"陛下。"他嗓音低哑,暗蓝眼眸如瀚海般深邃,"微臣与公主两情相悦,今日去庙会,不过是扮作寻常夫妻,祈求天神恩赐姻缘。"他侧目看向商芷,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公主心善,不忍微臣思乡情切,才冒险相陪。"
商芷心头一跳,暗骂这质子信口雌黄,可眼下若否认,只会让局面更难收拾。她只得硬着头皮,低声道:"……确是如此。"
周凛冷笑:"荒谬!公主金枝玉叶,岂会与异族质子私定终身?这分明是江楼月为掩盖通敌之实的托词!"
洛萧然沉声道:"陛下,臣亲眼所见,周大人下令放箭时,公主与质子手无寸铁,何来通敌之举?若真有异心,又怎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闹市?"
宣帝面色阴沉,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周凛见势不妙,忽然高声道:"陛下可还记得那首童谣?‘青砖裂,胭脂雪,凤凰台上锁星阙。莫怨西北斜——’,陛下,江楼月此人留不得啊!”
"够了!"宣帝猛然拍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周凛,你今夜所作所为,究竟是奉朕之命,还是擅作主张?"
周凛伏地叩首:"臣……一心为国!没有半点私心!"
宣帝冷笑:"好一个一心为国!"他拂袖起身,"传朕旨意,周凛革去尚书省左仆射之职,交由大理寺彻查今夜之事!"
周凛被侍卫架着双臂拖至殿门,忽地挣扎回头,嘶声喊道:"这质子包藏祸心,若不除之,必有后患!陛下!您不能因一时之仁,妄送大宏江山啊——陛下!”
殿内霎时死寂。
宣帝眸色骤冷,尚未开口,商芷已一步上前,厉声斥道:"放肆!周大人这话,是说父皇分不清是非忠奸吗?"
她袖中手指攥紧,面上却浮起冷笑。"还是说……周大人自认比陛下更懂治国之道?"
这一句诛心之论,让周凛脸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