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难眠(第3页)
那场记忆中的暴雪像是碑,压着之前不可追回的一切。
缅怀过后既无言,亦难眠。
米尔哥罗德斯基通常只是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等泪痕干涸,也等日出。
但今夜,本该空无的思绪里混入一丝焦虑。
米尔哥罗德斯基已接到入职后第一次任务的安排,目的地是与萨米接壤的乌萨斯西北边境——烙上过作为矿工的他,作为流亡者的他,作为寄住者的他——米尔哥罗德斯基过往几乎一切经历的故地。
他喃喃自语道:“北境啊,北境……”
他开始翻来覆去,努力驱赶那些试图涌入大脑的回忆,告诉自己接下乌萨斯西北边境线路的外勤只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乡邻。
但思绪仍然向不可控的方向滑落下去,记不起乌斯佩罗夫卡村最后一个新年的寒暄,想不起屋外有几棵白桦,矿场的岁月却历历在目。
“这像话吗?”米尔哥罗德斯基如此自嘲,难眠的夜里也唯有从这些苦涩的记忆中寻找一些少有的慰藉。
比如——父母总给他讲《阿廖沙与叶莲娜》这本小说作为睡前故事。
【阿廖沙和叶莲娜分别离开温暖的南方,像是所有旅人与旅人之间那样不说再见,直到命运让他们重逢在永冬的北国。两位年轻人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段奇缘已自那遥远的初遇起,便早早铸成。】
这是那本小说的结尾,或说断头之处。
在米尔哥罗德斯基的印象中,这是父母唯一没有讲完的故事,因而印象格外深刻。
那不是结局的结局徒有作者善意的祝愿却未曾被真正抵达。
就像那些生命中重要的邂逅,与“女巫”,与另一位正气凛然的乌萨斯军官——他曾挡在自己和手持皮鞭的感染者纠察官之间,那么伟岸。
“还会再相见吗?”
“叶甫根尼。”而此时,远在乌萨斯的西北边境司令官办公室中,则是灯火通明。
被米尔哥罗德斯基想念的那人——乌萨斯西北边境司令官副官叶甫根尼·伊万诺维奇·杰尼索夫(Евгений·Иванови·Денисов)正被他的直属上司,时任乌萨斯西北边境司令官安德烈·卢基扬年科·伊万诺夫(Андрей·Лукьяненко·Иванов)呼唤,后者的办公桌上胡乱堆放着许多文件,唯有面前一小块区域被清空,放置了一封署名维亚切斯拉夫·彼得洛维奇·彼得罗夫的信件——关于他被刺的新闻今天先后占领了泰拉各个主要国家的头版头条。
“你怎么看这件事呢?”伊万诺夫的手指点在那封信上,这就是彼得罗夫在遇刺之前最后发出的讯息了。
杰尼索夫低头扫视一眼信纸,伊万诺夫并未有遮挡之意——“我的安德烈,我最心爱的学生,希望你可以远离这摊浑水,趁还来得及。你这样一个为边疆事业奋斗半生的军人,应该拥有安逸的晚年……”并非密文书写,通篇唯有真挚,曾在军中呼风唤雨的老人就仿佛在给自己的孩子交代后事。
而这份也许是怀着写遗书心情写的信件,在经过从圣骏堡到西北边境的漫长寄送过程后,也真正成了彼得罗夫的遗书。
杰尼索夫的眼神从伊万诺夫所在的位置移开,他知道,再多看一眼可能都不太合适:“安德烈·卢基扬年科将军阁下,在这些事上面,我的理解终究是浅薄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的答案是——”伊万诺夫察觉到杰尼索夫眼神闪躲,想说却不便说出的话没能瞒得过这位老将。
出于默契,也出于怜恤,伊万诺夫并没有点破。
他只是收起信纸,“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落实那些曾经立志完成的目标。圣骏堡的火烧到边境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需要加快手中事务的进程。叶甫根尼,这次与萨米方面的边境及合作条约就由你代替我出席签订。至于困扰我们多年的‘女巫’和被污染的‘皇帝的利刃’问题,并就辖区内众多其他问题……我将付出更多精力。”
“必不负您所望!”常年的条件反射让杰尼索夫在得到上级命令时回答得铿锵有力。
伊万诺夫对这个从没让自己失望过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眼见他就要陪自己熬夜处理公事,实觉无此必要。
他找了个话题:“对了,萨米方面的代表叫什么来着?”
“西蒙娜·寒檀。”
“这样啊,就算体制再独特,萨米也是一个国家。届时你既是代表帝国出席,自然不能挂着黑眼圈去,这几天你都早些休息吧。”
“好,将军您也早些休息。”
办公室中只剩下伊万诺夫一人。他抽出纸张开始写起全权委托杰尼索夫代为出席与萨米会议的文件,跳动的眼皮不合时宜地分散了些许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