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73(第5页)
“你不愿意?”威胁重新冲破海风的禁锢重新回到他声音里,“还是说你是在向我寻求帮助。”
抓着我肩膀的手半松半垮,一副不听话就把你推下去喂鱼的死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不会松手,不会真的松手,没有什么理智支撑,我只是知道。
并且相信。
时间漫长到仿佛过去一个世纪。我轻轻扭动,挣脱开他的手,再次抬起的胳膊仿佛不属于我自己。
爬上高山,跃过林海,跳下悬崖。
这些事都不像是我能做出来的。我懦弱,胆小,没有决心,更没有勇气。
我像蠕虫一样蜷缩,颤抖,每天睁眼到闭眼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埋进阴影里。我曾以为自己潮湿,阴暗,惧怕阳光,就该和结网蜘蛛一起尘封在角落里。
但现在我站上悬崖,沐浴日光,得到的不是意想中摧毁生命的焚身之火,也不是意料之中接近憎恨的惧怕,而是——温暖。
温暖。这个词是多么奇怪啊。温暖。
不论是因为恐惧,惊疑,还是别的什么。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温度。
我已经不像是凯伦了。
那么这一次,这一件事,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可以。
“扔了它。”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喃喃,肩膀上的手掌再次收紧。
抬臂,用力,脱手。
手里一轻,心脏猛然抽出一块位置,于是有更多东西跑进来。
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撞开心扉,我觉得胃里像是刚住进一个得胜球队。我想要欢呼,想要庆祝,想要大声尖叫,想要放声歌唱,尽管歌唱的内容很愚蠢。
嘿,我刚站在悬崖上,朝大海扔了一部手机。我想象着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时表现出的诧异神情,心里却从没有过一刻如此丰盈,丰盈到满足,满足到开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快乐的滋味,以至于它突然降临时,我只觉唇齿干涩发苦。还没等我蹦跳起来,脚下就脱力一滑,身体立刻便要下坠。
事情发生太快,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踩到什么脚滑,也完全想不起来凯厄斯到底是怎么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口袋里的东西,譬如车钥匙,通行卡,伪造证件等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可他根本就没去抓。就好像那些东西不用在意似的,他甚至都不屑于分给它们半个眼神。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臂上,似乎那里面握住的是他的生命。这是怎么了,他明知道我们摔不死,这努力挽救的动作荒诞又滑稽。
“等你什么时候缓过神我才能带你下去。”他说,“不然你会摔死的。”
远处的海面传来轻微的水声。我拉回来,重新站直,瞭望海面。一圈完美的涟漪从海心处荡起,如同海底千万只人鱼舒展洁白手臂,从海心深处托举起一枚又一枚原始钻石,一点点向外扩散而去,铺满整片海。
夜幕降下来,卷起它的星海,摊开它的银河。
游客的惊叹,海鸟的聒噪,一瞬间全部回到世界。
但那些在这时都不再重要。
我站在这里,崖壁之上,第一次听不到任何浮躁的声音,看不到任何人狰狞的脸孔。有的只是那圈涟漪——涌现,推开,扩散。心脏颤抖。
世界从未如此宁静,波涛令其渺远,海风使其缄默。
身体摇摇晃晃,手指还在控制不住颤抖。但我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
膝盖前曲,双手箍腰,胳膊收紧。这个动作我很熟悉。这是一个控制的姿势,是一个稳定的姿势,事实上就在刚才我还学过。
慢慢地身体终于叫停所有的颤抖,我又可以在高空中正常活动四肢了,这难能可贵。我试着动了动肩膀,又试着动了动手指,接着是腿,非常流畅。
身后的人察觉了我的动作,立刻威胁般用更多力气将胳膊收紧。
我几乎无法呼吸,努力转头,想要寻找些什么,但眼一瞟过去,却根本看不到他动作。
看到的是眼睛。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从里面看到的是什么。一种太无以名状的东西,而且还转瞬即逝,再伟大的作家也无法给其冠以正确姓名。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看到他。
一个随意撕裂我伤口的人,一个用逼迫威胁我的人,一个没有把我丢在黑暗中的人,一个不会让我掉下悬崖的人。
一个当我受了伤,能重新使我变得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