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1页)
「见过长公主殿下。」
来人走近,周遭闺女大气不敢喘,急忙蹲了身子恭敬行礼。
刹那间,沈娥心蓦地「咯噔」一声,彻底沉了下去。她知这人身份定不简单,或有可能是皇家之人,可如今「长公主」一语出,恍若石落深渊,再无可斡旋之地。
沈娥心紧,行礼问安过后,后背已然浸出丝丝冷冽汗意,黏腻至极。她如今只盼这长公主不知她是何身份,好让她避过这场祸端。可这盼望终归落空。
「谢苏氏?」
周浮月踩过塘边青砖,琉璃珠红珊瑚耳串轻轻晃荡,声色不带喜怒,却让人平添额前冷汗。
沈娥垂着眼,只瞧见周浮月一双金丝锦绣鸳鸯纹云头履,心头重重一跳,微火倏然被人掐灭,冷水从头浇下,赫然让人沉了神色。
饶是如此,她亦扯唇迎头而上:「回公主殿下,民妇姓苏,不冠夫姓。」
「呵。」周浮月凤眼微眯,藏在眼底的戾气陡然泄出,宛如一条毒舌吐着芯子在沈娥身上爬弄舔饬,冰冷,黏腻,湿滑……让人心底恶寒,止不住后退。
「谢夫人好雅量。」
周浮月嗤笑一声,纹云纱衣轻掀,径直划过沈娥身侧,带起一阵猎猎冷风,刮过面庞,犹如千万颗银针刺上颊侧,泛出细密的疼,轻轻一扯弄,便撕心裂肺的疼。
「方才孤经由后山见满眼山花灼色,却忽听此处喧声极盛,耳侧嘲哳之音不停,顿觉赏花之趣尽失。」周浮月神色晦暗,声色冷绝如霜,一众宫奴侍候左右,更有伶人舞女相随左右,旁人愈觉奢侈靡乱。可无人敢抬眼,只低低垂着眸子,待周浮月话罢,便又齐齐往下弯腰一拜:
「我等失礼,还望殿下饶恕。」
宫奴已为周浮月搬来圈椅,盖上软绒。待她坐下,鎏金羽冠微晃,才伸手一扯衣摆:「怎的都弯着腰?快快起来,孤还等着人与我讲一讲方才的趣事,又岂会怪罪尔等?」
此言一出,贵女皆是脊背一僵,缓缓直了身子。眼底神色复杂,却未有人敢上前回话,一时之间静默下来,却让人更觉如芒在背,不敢动弹。
周浮月指尖敲在圈椅的扶栏上,歪着半边身子靠下去,凤眼微眯唇边勾起一丝笑,抬手往前一指,神色懒懒道:「就你,来说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娥一怔,轻轻抬了眼,就见身前人的身子微僵,显然方才那周浮月指到的便是她了。
顷刻间,沈娥神色一沉,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开,弹的血肉迸溅,两耳发聋。无数细小爬虫涌入耳蜗,「嗡嗡嗡……」的叫声在刹那间密布,循环……亦像是潮水从鼻腔中轰然涌入,带着泥沙水草的腥味,从鼻腔中一路攀爬向下,重重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彻心扉。
那人赫然是方才还在与她争锋相对的王罗玉!
王罗玉双肩微紧,心上重重一跳,扯唇微张。抬眼却见周浮月明明眼底含着细碎的笑意,可恍若淬了至毒,叫人瞧着便心生不适,如万般虫蚁过境啃咬,千般万般的锥心之痛如洪泼天而起。
她步子一重,心下如烈火烹油,慌忙提步过去。长公主如今备受圣上皇后喜爱,若今日她言行不端惹恼长公主,便是大祸临头,王家上下都得掉了脑袋!
亭下种了**,此时风吹悠扬,带出一股淡淡清香。宫奴为周浮月递上清凉花茶,便把了蕉扇跪在一侧,轻轻拨着扇子为周浮月扇风。
王罗玉心下思索,凑近附在周浮月耳边,便掐头去尾将今日发生之事和盘托出。沈娥已然抬了眼望去,对上王罗玉有些心虚的眼神,心下愈发沉,娥眉紧皱。眼界微滑却直直对上周浮月的凤眼,深深的暗色如暗含波涛的深渊水潭,面上无波,实际却能吃人吞骨。
旋即王罗玉离了周浮月身侧,立在一旁。沈娥耳侧落下清脆的拍掌声音,就见周浮月卧在圈椅中抚掌,声色不辨喜怒:
「孤近日听闻,谢乐卿常与父皇于垂拱殿内同诸位皇子论政。恰今日孤进宫看望母后,听旁人论起,谢乐卿常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②而我朝为官,才子多如牛毛,可偏偏能做到『修身』二字最为难得,父皇常与我提起,赞谢乐卿其人便是修身之典范,当以此为榜行践其身。」
「而今日这趣事,却不由让本宫怀疑谢乐卿的『齐家』之能。」周浮月画风突转,又存了些笑意道,「谢夫人,方才我听说今日这事全由你大发善心,救了个对嫡姐不敬的庶女上岸,还冲撞了王学士的嫡女,又出手伤了王府上的两个粗使婆子……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
这话说的太轻,可这担子却极重。沈娥不是猜不透那王罗玉会说些什么,更是从起初便识得周浮月的态度。她料到王罗玉会到长公主跟前胡诌乱扯,尽数将事端推到她身上。可她唯独没料到,周浮月会将谢时浔的仕途给递了出来。
今日这事她认,那就证明了谢时浔「齐家」之能有缺,失了皇家的信任,当不得重担。
今日这事她不认……周浮月定不会放过她,只会逼着她不得不认下来。这场春熙宴,摆明了就是要让她进这盘丝洞内,生生让人刮下一层皮来,连着血肉白骨一起,就地烂掉。
她只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