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第2页)
我瞟了一眼赵大哥,又迅速垂下目光。
“其实我从小就有癔症。”我说。
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是江叔在一个大雨天把我捡了回来。
听江叔说,我小时候淋了雨,断断续续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每到雷雨天就做噩梦,说些怪话。这病根一直跟着我到大,逐渐成了癔症,表现出来就是我脑子里总会有些怪异的念头出现,仿佛我本不该生长在清河,也不该做不羡仙的少东家。
每次我去跟寒姨江叔讲这些我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念头,他俩都会让我小心,除了亲人,旁人谁也不许说。
这癔症对我的困扰倒也不算太大,因为我认得清现实,知道身边的一切都坚实可靠。我有爱我的江叔寒姨,有和我一起招猫逗狗的好朋友红线,有我的一生之敌村口大白鹅,还有我的家不羡仙。
我总会坐在不羡仙的屋顶眺望西南方,听客人说,那是开封的方向。开封是汴京,王朝精华之地,有许多的故事,也能闯出不世的侠名。
我从小喜欢听故事,最喜欢听历史故事。睡前寒姨会给我讲,从武王伐纣到春秋战国,秦皇统六国,高祖斩白蛇,冠军侯封狼居胥,武侯七擒孟获,兰陵王一人却退百万军,太原公子横空出世,霓裳羽衣,秦王入阵……
但讲到渔阳鼙鼓动地来之后,寒姨就不怎么讲了。我问:贵妃死了,唐皇也死了,后来呢?寒姨说,大唐没了。
可秦朝没了还有汉,汉没了还有三国魏晋南北朝,接着就是大唐的贞观开元,大唐没了,之后应该还有吧?
寒姨说,没了就是没了。如今没有年代,将就点,活着就行。
于是我茫茫然地活在一个不知为何的年代。
隐约地,我脑中那个癔症会喃喃一些我不太能听懂的话,我去问寒姨知不知道大明?寒姨说不知道。我说,那大清呢?寒姨扭头大喊:天不收!孩子又犯病了!加大药量!
天不收大夫给我灌了中药,我被苦得龇牙咧嘴,赶快含了块糖,又偷偷摸摸地问:“天叔,你知不知道土木堡啊?别怕,我帮你瞒着,不叫锦衣卫听见。”
天不收大夫怜悯地看着我,让我先别着急走,他给我再加一碗。
我以为我的人生会继续这样下去。寒姨会教着我经营不羡仙,我会学会怎么酿不羡仙的招牌酒离人泪,逐渐独当一面,接替寒姨在神仙渡继续做老板。江叔偶尔会回来看看我,再出去行侠仗义,等到他打不动了,就和天不收大夫一样,每天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看我查账。
又或者,我会像江叔那样出去闯荡江湖。从小我就修习江叔教我的剑法,从未懈怠,自认除了村口大白鹅那是打遍清河无敌手。有武艺傍身,我要打马入开封,做一名光荣的京漂,在京城闯出赫赫侠名,从此就成为……成为……
唔,还得给自己想一个名号。要叫什么好呢?
周红线说,她要叫摇红女侠。我问她我要叫什么,小丫头满脸得意之色,她说让我自己想,看我鼓起脸,她又补充了一句,说要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她可以勉为其难地替我想一个名头,只是要收专利费,讹诈我一大包松子糖。
臭丫头,“专利费”这个名词也是我……我的癔症发明的!
接手不羡仙可以徐徐图之,但行侠仗义这种事我一刻也等不及啦!我的剑渴望鲜血,我想要马上去开封!我想要马上闯荡江湖!
不羡仙被烧前的那个时辰,我留下给寒姨的信,牵着马,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家。
从此,就只有梦中再见。
“我总会说一些怪话,做一些旁人眼里姑娘家不该做的事。有乡亲在背地里笑话我,可江叔寒姨从来都护着我,从来都不会说我不对。他们会认真听我说的怪话,告诉我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他们也不知道的。他们都说我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没有人说我有病,只是叫天叔给我喝固本培元的药。”
说到这儿,我虚虚地看向樊楼露台外的开封。烟锁楼阁,玉芝琼萝,可这些美景在我眼中混沌难明。
“结果那天,不羡仙没了。绣金楼的人把我家烧了。红线死了,刀哥死了,寒姨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只留我一个。”
我在一片荒芜中醒来,身边熟悉的景色已经化为焦土。我踉跄着离开,浑浑噩噩间,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背着剑漫无目的走着,遇到山贼匪盗提剑就杀,然后睡在血腥气还未散去的野寨,醒来又是天地兴亡两不知。
我是谁?我这是在何处?我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