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永远永远不分离(第2页)
小的时候她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秦三友去镇上,他们天还没亮便要出门,摸黑走上几里山路太阳才会升起。秦三友会把她放在背篓里,她便一个人打着瞌睡。卖完货后,秦三友会带她到白糖糕铺子前,用新换得的铜板买一块白糖糕,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吃。
起先,她会掰下一块糖糕分给秦三友,但秦三友每次都摇摇头,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她信了,很高兴地独占呢一整块糖糕,秦三友看她吃也很高兴,只有没能跟出来的金宝不高兴。
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她才明白:她的阿翁并不是真的喜欢吃苦,而是选择将生活中仅有的那点甜留给了她。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自己填饱肚子更开心的事,那便是看心爱的人填饱肚子。
秦九叶收回视线,掩去眼底深处的思念与惆怅,笑嘻嘻地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我从前好像都没有这般坐在街边,什么都不做,就只是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人赶路。”
从前她几乎从来没有坐在摊子旁吃完过一张饼、一碗面,吃食从来都选方便携带的馍馍,揣在筐里、带在路上,肚子饿得不行才匆匆啃上几口。她不是不喜欢坐下来一边听雨赏景一边品尝美食,只是觉得那样的消磨太过奢侈,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好奇旁人如何,她自己的生活便已耗尽了她的力气。
他留意到她面上淡淡的感慨,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周围。
“关注自己才是人之常情,眼下这四周也没几个人似阿姊这般东张西望。”
“可我师父从前就喜欢这样,什么都不做,坐在闹市中看热闹。”她的眼神徘徊在近处,却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我师父是个怪人,明明讨厌吵闹喧嚣,每年都要在山里耗上大半的时光,可同我说教的时候总让我过段时间便去附近城镇上,要么问一问米价,要么淘一淘旧书,有时只是为了吃上一口酱菜便将我折腾得东南西北地跑。那些城镇中并没有珍贵药草,也没有圣贤医典,我觉得她有意折磨我,便问她到底为何要那样做,你猜她说什么?”
少年垂下头没有出声,藏在桌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隐约听过那个答案。
而女子没有察觉,仍自顾自地讲述着。
“她说但是那里有人啊。医者医的是人,因为有人的存在,行医这件事本身才有意义。而在山中固然清静,可不能感受人情冷暖、体会人间酸甜苦辣,医者便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一颗仁心。”
李樵抬起头来,他终于明白心底那股从方才开始便涌动的不安是什么了:她再次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李青刀似乎对这俗世的一切都没有留恋,来也洒脱、走也痛快,就连狄墨和李苦泉那样偏执之人也对她无可奈何。但李青刀又似乎无限喜爱这尘世中的一切,不论是市井烟火还是山川湖海,她都永远看不腻、永远觉得充满趣味,甚至心甘情愿将人生最后的时光虚耗在一壶浊酒、一只烧鸡上。
她们明明是很不相同的两个人,此生也从未相见,可却都有种令他向往折服的力量。而方才的某一瞬间,他几乎清晰看到了师父的身影与那女子托腮的模样重合,就连翘起的那缕发丝的轮廓都严丝合缝、无比契合。这种感觉在过去的某些瞬间也曾出现过,但此时却格外强烈,强烈到他几乎无法忽略。他既为这种感觉感到悸动,又因这悸动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
当初每当师父流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他便觉得对方抓不住、看不破的,像是将要远行且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一缕清风。
事实上,师父也确实永远离开了他。
放在桌子下的双手拧在一起,李樵抬起头、正要寻个借口将人从这晦气的摊子前带走,冷不丁店门口处匆匆挤进几个人来,将他们的去路堵个正着。
那几人似乎只是想借糖糕店躲躲雨、歇歇脚,又有些嫌弃那些破旧油腻、拥挤不堪的椅凳,落座的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生疏。
秦九叶难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随即便发现了端倪,那些人身上的衣衫格外讲究,领头的那个虽已披着灰扑扑的斗篷做掩护,可付银钱的时候两只手上明晃晃的两只玉扳指,身上一块铜板也无,掏出来的都是碎银。
真想不到啊,她最爱的糖糕店看样子是要风生水起了,就连城北的有钱人都冒雨来吃,做大做强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再开几家分店,只希望到时候不要涨价才好。
秦九叶心中暗叹,刚要收回的目光从其中一人面上扫过时却又停住了。
那是个神情有些鬼祟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瞧着有些面熟,身旁堆着几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袋口系得不算紧,露出些许里面的东西,依稀是些眼熟地纸包。而她之所以认识那纸包,是因为她昨天还叮嘱杜少衡去那家药堂收过药。
心中某根细弦被触动,还没等心中想明白这一切,秦九叶已出声试探道。
“兄台的东西放得太靠外,仔细被雨水淋湿了。”
她边说边作势帮忙将那些麻布袋挪到里侧,可那人却好似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随即很是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迅速将东西从她手中夺了回来。
“不用你管!”
对方说罢,连刚付完银钱的热茶也不要了,招呼着另外几人扛起麻布袋、吭哧吭哧走入雨中,不一会的工夫便已消失不见。
秦九叶抬手闻了闻指尖,随即捕捉到了一股淡得几乎分辨不出的药味。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些人是在收药。
一旁的李樵留意到她面上凝重神情,当即站起身来。
“要追吗?”
秦九叶轻轻摇头。她已经想起来那张有些眼熟的面孔是谁了,当初她去城北白家问诊的时候,为了讨要诊金曾经上门过几次,当时同她敷衍的门房便是方才那个。
只是城北药堂众多,那向来趾高气昂的白家为何偏要到城南采买药材?而且从方才那麻布袋子的份量来看,莫说那老当家起死回生又要喝药,就是供那白府上下熬来当粥饭吃都绰绰有余。
秦九叶心下暗叹,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城中已经有人听到了风声,并且在恐慌作祟下开始有所行动。而且从囤药之人的身份来看,这些人只怕都是城中有钱有势的人家,要么是从城北那些大药堂处听得了她先前收药的消息,要么就是从那樊大人身上瞧出了端倪,总之眼下已开始先下手文强,将来为了自保还会做出怎样的行为都不得而知。
嘴里的糖糕变了滋味,就连吃进肚子里的都有些胀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