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页)
如果说他到刚才为止还无法确定石中火有几分清醒,现在的石中火毫无疑问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生涩和戒备都已褪去,目光里只有一种暴虐的、近乎幼稚的兴奋。除了将面前的猎物撕碎,他已别无所求。
如果背后是墙,檀栎就退无可退。好在檀栎后退的方向是门,他几乎一下子栽进了门里。在屋外,暮色逐渐侵蚀白日,视野里还多少滞留一些光线的形影,屋内的黑暗却仿佛固体一般完好。石中火这一爪就像没入了完全的虚空。
檀栎当然不是在这黑暗里融化了。他猛然往后一仰,像被风吹得倒伏在地的枝干。石中火一击不中,马上回身,迎面被细密剑网兜头罩住,势要将他逼进这凶险未知的黑暗。石中火低吼一声,硬是又进了一步,剑风削去了他几缕蓬乱的额发。毫无章法的掌力在脉脉流水般轻柔的剑意中被安抚,被消解,耳边只余璁珑随心所欲的啭鸣,剑风几乎是亲昵地在他手臂上掠出了一道口子。
这个石中火与昨日不同。昨日有剑,今日无剑。有剑时锐不可当,却有迹可循。无剑时摧枯拉朽,却也难以控制。
这都无妨。玉辟寒不会输给同一个人第二次!
哪怕只是短短一刻,石中火已经被困在了门前。而檀栎还在他背后的黑暗中伺机而动。石中火毫不迟疑,衣衫如风帆般鼓满,轰然一炸,刚猛内劲将身周缠绕的剑气一扫而空,随即一个旱地拔葱,跃上了草庐低矮的房顶,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屋后。
他甫一落地,圆缺和慧海两根禅杖已经左右招呼上来。石中火双手分别架住,使力一扳,修为较浅的慧海先被震飞出去。圆缺却像一棵苇草,虽被惊涛骇浪冲刷得东倒西歪,根还深深地扎在水底,石中火感到棍上传来的吸力绵绵不绝,竟似要将他拖下去一样深不可测。他哼了一声,内劲如烈焰席卷而下,杖身突然烧灼般滚烫,圆缺本能一松手,石中火已经将杖夺过,迅即砸向小和尚天灵盖。
檀栎和玉辟寒赶过来,正好目睹这一刻。檀栎一扬手,三枚贝壳朝石中火飞去,石中火不闪不避,任贝壳钉入他肩背。他好像已感受不到这种蚊叮虫咬一样的瘙痒,舔了舔嘴唇,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孩童般的残忍的喜悦。
落日早已隐于山后,只有山边一带橘色的霞光,被渐次笼罩的黑暗渗得越来越稀薄,终于完全退却。微弱余晖中圆缺简洁的侧影显得极为平静,右手腕上仍缠着那串佛珠,像石窟角落里一个单薄的造像。
但他并没有等来什么结果。来的是一柄剑。
剑身宽阔,泛着美玉般温润的清晖,将杖完全架住,顺着杖身迅速滑向石中火的右手。
石中火似乎怔愣了一瞬。来人抓住这一瞬先机,连环剑式逼得石中火不断后退。他今夜数次落入圈套,又数次扭转局势,但这柄剑太快,太熟悉,深知他每一个提气的间隙和衔接的破绽,始终在他身周方寸游走,杖长剑短,杖反而成了累赘,每次妨碍都妙到巅毫,很快积累成一种无处发泄的焦躁。转眼间石中火已退到菜地尽头的石崖边上,那剑已毫不容情地追到胸前,石中火弃杖于地,双手一拍将剑身夹住,脚下突然一空。
他蹬的那块石头本来就在常年风吹雨蚀下摇摇欲坠,实在经不住他这个块头和力量。崖下是倾斜的树木丛生的草坡,他这一掉下去,很是惊起了几只已归巢休憩的林鸟。
所有人都赶到崖边,檀栎往下看了看,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圆缺亦随他跳下,石中火已踪影全无。这样夜色中更不可能发现什么脚印血迹,两人在黑魆魆的林中乱撞了片刻,深感在此时此地要找到石中火的难度不亚于找一只黑兔子。
他们艰难地下到谷底,视野骤然开阔,一道溪水潺潺流过,乱石绊住一些零碎的月影。檀栎看了看四周,从一棵巨大的松树树干上拔下两枚蝉翼形状的刀片。
“太好了,有人替我们盯住他。”他跟圆缺说。圆缺点了点头,只是盯着他掌中的暗器。檀栎不太明白,但还是将那雪亮的蝉翼递给他;以暗器而言,做工非常精美,毕竟惟妙惟肖的纹路对杀人并无实质性的帮助,倒是一个泄露身份的好线索,檀栎也不得不承认那三枚贝壳相比之下确实只能算一种友好的表示。
圆缺继续看着,突然攥紧了拳头。檀栎大惊,一记手刀猛敲他指节,但鲜血已从指缝溢出。
“你疯啦!”檀栎说。“这只手不想要了!”
“她究竟有何不同?”圆缺问他,语气近于粗暴。檀栎一时语塞。“你也见过她。她与旁人,究竟有何不同?”
章六凌云
剑者不到三十岁,勉强还处于年少有为的范畴,但谈吐很老成,举止也文雅。玉辟寒请他在茅屋内坐下,点着灯。显然老和尚早已超脱粗俗的物质追求,家徒四壁,连椅子都没有,老鼠在墙根无助地乱窜,两人只能坐在磨烂的草垫上,暗下决心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剑者马上自报家门:“在下凌风举。”
“在下玉辟寒,久仰扶摇剑大名。”玉辟寒说。“令尊在洛中武林素有威望,今日一见阁下风采,更是青出于蓝。”
“玉先生过誉了,那都是同道抬爱。”凌风举微微一笑。“在下与识微大师是忘年交,今日偶然前来拜访,却不想大师已经过世。”
“阁下是何时与大师相识的。”
“二十多年了,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儿。”凌风举神色显得惆怅。“虽说人终有一死,大师定然已登西方极乐世界,但如此突然,难免让凡人觉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