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页)
“这不好说,疯子都是一阵一阵的,他有时候神志也清醒,”檀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当年走火入魔,单枪匹马闯少林寺夺易筋经,杀了少林七个铜人,当时真是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慢慢销声匿迹,还以为到别处避风头去了。没想到如今再出,还是为达摩舍利,他对武学修为之追求,真是始终如一。”
“你也觉得他把舍利吃了。”
“虽然这行为很荒唐,但如果是他,我觉得做得出来。我们这就回去吧!”檀栎提议。
“有何不可。”玉辟寒说,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檀栎似乎将这当做一个委婉的送客的表示,因玉辟寒听见他悄悄挪得远了一些。他不是盼着檀栎快走,也不认为独自思考就能比这胡说八道的讨论有更大的建树。他只是不知道还能勉力维持多久,也不希望这濒临散架的德行被对方看见。
“你早点休息吧,养好伤我们好出发。”檀栎走到门口,又试着开玩笑。“你若愿意,我也可以在旁边打个地铺照应,不过此行开销反正是静德寺包办,不用替他们节省。”
“抱歉。”玉辟寒又说了一次。
“有事叫我吧,我就在隔壁。”檀栎说。但是这一夜没有一点事。
章五识微
次日檀栎很晚才起床。玉辟寒早已衣冠楚楚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一角,手里拿着一封类似书信的东西在看,看见他没精打采下来,大吃一惊。“你怎么回事,好重黑眼圈。”
“前天我也没睡好。”檀栎随口说。“我认床。”
“新鲜了,这我倒头一回听说。你怎么走的那十年镖,都是当日来回?”
“不然我为什么不干了?”檀栎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仔细打量玉辟寒气色。“你的伤怎么样。”
“皮肉伤罢了,不碍事。”玉辟寒说,皱着眉研究手里的信笺。“昨天知道夺走舍利之人就是石中火后,我立刻委托玲珑斋帮我搜集关于他的消息。早上他们就送来这个。”
“那还挺快。”檀栎凑到他旁边,一起看那张纸。只见上面写道:
姓名:石中火。身长:八尺九寸。年龄:不详。出身:不详。武功流派:不详,疑似自学成才。初使右手,疑因伤换左手。所擅兵器:不详。交际:不详。
“他们收你多少钱?”檀栎问。
“玲珑斋有个规矩,客人初次询问不收钱。”玉辟寒说。“若客人仍有进一步合作的需求,再谈价钱。当然,也要老板愿意才成。”
“那还行。”檀栎松一口气。“虽说免费的往往更贵,但你不上套就还好。我在洛阳也认识几个人,我去打听打听,不用受他奸商敲诈。”
“我不是他家的新客。”玉辟寒说,及时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他将纸翻过来,只见背面还有三个潦草的小字:僧识微。
“这就算是熟客的优惠了。”
“这什么人?”檀栎拎起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他仇人,朋友,师长,徒弟?石中火一辈子怎么净跟和尚过不去?”
“至少他告诉你是个和尚。”玉辟寒说。“你昨天见那女子跟石中火肯定关系匪浅,我本来指望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那可能又要加钱了。”檀栎翻个白眼。“先问和尚。好在我们这边有很多和尚。”
僧多势众的好处非常明显,两人早饭后到灵山寺跟圆缺碰头,客房里坐下还没盏茶工夫,圆缺就领了一个和尚进来,说方丈让这位慧海师兄给他们带路。这个慧海圆脸盘,笑眼睛,问一答十,一看就又聪明又会来事。
“识微师叔祖在山里修行,今年总得有九十岁了。”他一边走一边说。“寺里几次想请他回来颐养天年,他都不愿意,只说茅庐草庵住着舒服。他那个脾气原有些怪,大家也就由他去了,有个原来在寺里打柴的下人伺候他起居,师叔祖给他取名叫露柱,不过脑子也不是很灵光,动不动直勾勾的看着你,怪怕人的。他们自己种的有菜,寺里一月半月给师叔祖送些米盐,近来事务繁忙,敢有二十多天没去探望,如今正巧一块过去,我给他拿些刚蒸的馒头。新来的和尚也多半不知道我们这位师叔祖的名号,说起来两位有什么事情要找他?”
“有些祖师舍利的事想要请教。”玉辟寒谨慎地说,果然慧海只听见舍利俩字,又开始滔滔不绝。“我猜的也是!静德寺下面居然有地宫,我们听说了也是大吃一惊,连我们方丈都不知道,拉着这位圆缺师弟问个半天,他口风倒紧。不过师叔祖若知道此事,那也不稀罕,他老人家将来仙逝,肚里许多事情怕是要失传呢。但我不保证诸位此去就有收获,师叔祖轻易不开口,这两年都是我去问候,统共加起来跟他老人家也说不上十句话。”
檀栎小声对玉辟寒道:“完了,我一见高僧大德就哆嗦,论道谈玄一窍不通,这唯有靠你饱学之士才能招架得住。”
玉辟寒也小声道:“拉倒吧,我一个俗人,你没听见方才说他中意朴拙之人,大德重根器,不重机巧,说不定就对我们圆缺师父情有独钟。”
檀栎道:“好,你骂他笨,我跟他说去。”他晃到在一旁默默埋头赶路的圆缺身边,笑道:“我们昨日碰见石中火了,可惜你不在。”
圆缺点点头。“玉先生也吃了亏。那人当真如此棘手?”
檀栎道:“也不过是个人。既然露了面,再找他就容易。难的是之后的事。”
他觉得圆缺始终看他有种欲言又止的神色,但小和尚不问,他只当做没察觉。毫不崎岖的山路两旁枝叶扶疏,将日光筛成层层软绿,旁边玉辟寒已经为慧海把地宫里的宝贝介绍到三分之二(“西南角上堆的有刻花琉璃盏,白瓷大法螺”),像一个娓娓不穷的背景音,听来有种昏昏欲睡的惬意。一些本该相距不远,但已极其陌生的场景突然浮上他心头:车声碌碌,奄奄一息的苍蝇倒挂在车辕上,连绵的山坡猥琐而单调,几乎让人失去对远近分别的感知,道旁也有树,可是影子短得几乎缩进自身去,可是那黄尘……他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余光扫到旁边的树丛一阵窸窣,好像有什么动物窜了过去。